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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五

二年正月丙寅朔,上至蔚州,城守不下,指挥李诚号“冲天李”者仓卒城外,走匿水沟中,士卒搜得之。上释之,诚愿献城自效,遂遣归,城中人不从,执诚囚之。诸将候诚不至,遂欲攻城。上曰:“观其守备,非旬日不能拔,兵钝威挫,难以符志,当用智取之。其城外旧有敌台,台有楼驾飞桥跨接城,桥毁而台存,我军因以为蔽。”遂命每卒具一布囊,以土实之,自台上推下,将积叠其城齐,乘之而入。积叠将成,以霹雳车飞石击城中,城中恟惧,将王忠、李远等城举降。即下令禁侵扰,军士入城肃然,一毫无犯。

二月丙申朔。

丁酉,命肃州卫指挥同知王忠率其精锐军随攻大同。

丁未,鞑靼国公赵脱列干、司徒赵灰邻帖木儿、司徒刘哈剌帖木儿自沙漠率众来归,赐赉有差。

癸丑,谍报胡寇将侵边,上遣书谕鞑靼可汗坤帖木儿并谕瓦剌王猛哥帖木儿等,晓以祸福。

我师攻大同,李景隆果来援,引军出紫荆关。上率师由居庸关回,景隆军冻馁死者甚众,堕指者什二三,弃铠伏于道,不可胜计。

癸亥,李景隆遣人赍书来请息兵,而书词骄蹇不逊。上以示诸将,诸将皆怒。上曰:“九江,人奴耳,何足怒?”赐书,答之曰:“览书,知无恙,甚善。但书词何其虚诞矫餙而矜高夸大也?夫言贵以诚,贵论理,诚斯无往不孚,理斯无往不服。予,太祖高皇帝之子,汝,太祖高皇帝之甥,至亲也,吾所为是非曲直,上有天地,有宗庙神明昭鉴之,下有群臣,有一国军民共见之,而至亲乃不见不知,可乎?大抵今日之事,为权奸之势所胁,虽天子尚在其掌握,凡是非邪正了然明白者,皆移易变置以眩惑之,自天子以下,惟其言之,听生杀予夺,惟其所欲恶。予素不能謟事权奸,故今日必欲见害,虽天子不能不从之,尔亦不免为所驱迫而来也。然亦为所驱迫者,屈于其势而己之力不足也。若汝之心,彼固不能迫而昏之也。今反覆来书,是汝心亦为所昏乎,何其虚诞骄餙而无诚,矜高夸大而无理欤?权奸所指予罪凡八,其六事皆予遵承祖训而行于皇考之世者,何图今日反以为罪乎?其一,谓第二子高煦擅笞驿吏,固是过矣,而遂指为父子不轨,其亦可以服人乎?其一,谓予招纳异人术士,此尤是茫无声影、凌虚驾诞之说,天地鬼神,其可欺乎?以此而辄加之极恶大罪,势压威迫,将戕其一家,权奸所为毒切如此,故自救之计,不容已也。尔今言欲息兵,固上合天心,下合人心矣,然当明兵祸实始于谁,明其所始而一言以弭之,孰不忻愿?而凡事有本有末,为之必自其本,庶几可成。今权奸肇兵祸之本也,诚欲弭兵,必自去权奸始,权奸去则朝廷清明,朝廷清明则上下之情通,上下之情通则兵不待言而自弭矣。汝不思此而但盛称谋臣之精、勇士之众、甲马之富强,傲自矜大,以为泰山压鸡子之势,此固权奸所恃以肇祸者,而汝亦同之,汝亦愚矣哉!夫区区北平一隅之众,不足以当天下之力,三尺童子知其然也,然师行有以忠为勇,以义为壮,以仁为胜者,亦有恃众而复好矫而败者,初不系人之众寡、力之强弱也。况今天下谋臣勇将素受皇考之恩,而于今嫉权奸之跋扈,悯宗室之无辜者,所在有之,故临战之际,倒戈来归,已数万人,虽却之不纳,遣之不去,助谋效力,翕然同心,吾何足以得此哉?盖忠义之心,人人所同,则汝所哆然以自矜大者,又可终恃乎?此盖因汝夸诈,聊为言之,然不足深辩,但当推诚以明今日之事理。夫吾所欲去者,惟奸臣齐泰、黄子澄数辈耳,去之而使纪纲政令一出于天子,朝廷清肃,宗社奠安,悉复皇考之旧,即归守藩屏,永祗臣职,非敢萌分毫踰分之望,此吾之诚心也。如固匿权奸,不去祸本而惟欲吾之众,岂独吾心所不能从,将士忠义之愤其肯从乎?恳恳之心,惟在于此。前尝两奏书于朝,敷诉中悃,悉不赐答,此必奸臣虑非己利,邀截蔽匿,不以上闻。今备录,往尔观之,如汝不惑于权奸之所迫而能笃念我皇考之大德、宗社之大计以及予至亲之谊,则以密闻于朝,达予之诚于上,听上处之。若尔惟知有奸臣,不复他念,即无益之书。继今宜绝,遂以兵刃见加。予亦不得而辞避矣,其亮之。”

乙丑,上遣二郡王高煦、三郡王高燧祭陈亡将士,命世子厚恤其家,又命来降指挥耿孝等分诣郑村埧等处收骸骨十余万,聚瘗于北山之麓,封树其墓而严禁樵牧,仍遣孝祭之。上亲制文,勒石以志,曰:“呜呼!昔我太祖高皇帝起布衣,提三尺剑,扫除祸乱,平定天下,尔诸将士俱从南征北伐,略地攻城,栉风沐雨,宣力效劳,共成我国家大业,勋绩茂矣。兹者,奸臣浊乱朝纲,同谋不轨,欲领鸿业而先灭诸王,以翦其藩屏,故调发将士,被坚执锐,列阵成行,加害于我,不得已为自救之计,率兵敌之。而我将士思太祖高皇帝大恩,忘生舍死,忠诚通感,神明昭鉴,虽众寡不侔而所向克捷,尚念阵亡将士上非朝廷之所命,下非有切己之怨仇,徒为奸臣所驱迫,而毙于矢石锋刃之下,哀哉,何辜!以遵释典,命僧修齐诵经,资其冥福。其骸骨弃露草野,今官收瘗于北山之麓,封土树木,以坚其藏,仍勒石墓侧,昭示久远而系以铭曰:天地之德,生物而已,保合太和,生生无止。惟圣则之,遇物无私,一视同仁,子育春滋。哀彼之伤,若己之疾,无死驱死,巨蠹之贼。缅维古礼,埋胔以时,不俾暴露,仁政之施。呜呼!尔众,国之忠良,奸臣肆毒甚于虎狼,死于战阵,曾不尔戚,我心孔伤,恒焉尔惕。念尔骸骨弃于草野,日炙雨淋,我岂忍也?拾而聚之,窀穸于斯,魄其安矣,魂其妥而!惟石崟崟,勒铭山河,维千万世,其永不磨。”

三月丙寅朔,大阅武臣,有为权奸所黜不来归者复其职。

四月丙申朔,李景隆军德州,郭英、吴杰等军政定,渐移近北。朝廷先命中官赍玺书赐景隆斧钺,俾专征伐,中官渡江,大雷风雨,坏舟,玺书、斧钺皆沉于水。至,复赐之,景隆受之,益骄恣奢僣,麾下謟事之如君臣礼,遂无忌惮云。

丁丑,上召诸将,议出兵迎敌。

庚子,祃,遂出师。

辛丑,营于城南马驹桥。

壬寅,移营武清,遣谍者趋德州、真定觇敌。

癸丑,谍报李景隆军过河间,前锋已至白沟河,郭英等军过保定,期于白沟河合势而来,我师遂驻固安。

乙卯,上谕诸将曰:“李九江志大而无谋,喜专而违众,郭英老迈退缩,平安愎而自用,胡观骄纵不治,吴杰懦而无断,数子皆匹夫,徒恃其众耳,众岂可恃?众而无纪律则易乱,且击前后或不知,击左而右不相应,徒多何益?今彼将率不专,政令不壹,纪律不肃,分数不明,往者郑村埧之败,如风行草偃,其士卒非不多也。大抵将为三军司命,将志衰则三军之勇不奋,其甲兵虽多,粮饷虽富,适足为吾之资耳。尔等但秣马砺兵,听吾指麾。兵法曰:‘识众寡之用者胜。’吾策之审矣,第患尔等过杀,当谨以为戒。”即日度土马河,营于苏家桥。是夜,大雨平地,水深二尺,及上卧榻。迨旦,兵端有火光如球击,烨烨相上下,金鉄铮铮作声,弓弦皆鸣,将士皆奋欲战。

己未,上复以不得已举兵之故祝告于天,方告,有神爵五色飞驻旗竿之首,告毕,向西北而去。上曰:“此神灵,告我所向也,必有大捷。”遂率诸军由西北循河而进,先令百骑于白沟河东震炮。日午,大军度河过,平安伏兵骑万余于河侧。上曰:“平安,竖子耳,往从吾出师塞北,颇识吾用兵,故敢为前锋。吾今日破之,要使其心胆俱丧。”上先以百余骑薄之,将交锋,遽却以诱之,安军动而阵乱,我军驰进。上率数十骑突出其后夹击之,安军大败,斩首五千余级,生擒都指挥何清,获马三千余匹。时李景隆、胡观、郭英、吴杰等合军六十万,号百万,列阵以待,我师进薄之,景隆等稍动,上以数十骑驰入其阵,将士奋跃而从,敌人马辟易,我师乘之,斩首无算。时以瞑不辨,人犹战未已。敌军中举火器,时闪烁有光,我师望见其明甲,辄击之。敌藏火器于地,其所谓“一窠蜂”、“揣马丹”者,着入马皆穿,而我军俱无所复。时夜深,各收军还营,上亲殿后,从者惟三骑,迷所营处。上下马,视河流,辨东西,营在上流,遂度河,稍增至七骑。是夜,营白沟河北,令军士秣马蓐食,俟旦毕度。时敌有胡骑三百来降,上令宿卫,我胡骑指挥省吉悉令解甲释兵而休,既而尽杀之。黎明,上问:“胡骑降者安在?”省吉曰:“臣虑其变诈,仓卒不及请命,已杀之矣。”上大怒曰:“降者当推诚受之,岂可涉疑而杀之?降者见杀,谁复乐归我哉?且杀无罪三百人,纵无阳报,必有阴谴。昔李广杀降,终不封侯,尔之功名由此不显矣。”

庚申,我军度河,景隆等军横亘数十里,上列阵以当之,开合数四,敌疑不敢进。上谕诸将曰:“昨日之战,我观敌如儿戏耳。今敌虽众,不过日中必破之。”众踊跃争奋,后军房宽先与敌交战不利,上率精锐赴之,所向皆靡,斩敌骁将瞿能父子及其精卒万余人。先是,戒中军张玉、左军朱能等曰:“必先推敌锋,继以马步齐进。”乃令都指挥丘福等以万余骑冲其中坚不动,上以精锐数十突入敌军左掖,杀伤甚众,敌势披靡,莫敢婴锋,乃麾张玉、朱能、丘福等马步齐进,人自为战,勇气百倍。上遥见我后军阵尘起,曰:“此敌人乘我后也。”乃以七十骑驰赴之,遇敌二万,与战,连击杀其数十人,稍却数十步而止。须臾,复驰入敌阵,击杀数十人,进退如是百余合,杀复甚众。左右曰:“敌众我寡,难与持久,宜就我军,并力击之。”上曰:“敌精锐尽在此,故吾独当之,使诸将得以致力于彼,若往就我军,彼亦合力形势,相悬数倍,我众殆难破矣。”于是复进战不已。敌众飞矢如注,上所乘马凡三易三被创,所射矢三服皆尽,乃提剑左右奋击,剑锋缺折不堪击,乃稍却。敌来逼而限以二堤,上复驰马越堤逆之,佯以鞭招后,敌疑有伏,不敢越堤而止,遂相持。上曰:“吾不进,敌不速破。”乃易剑,以劲骑绕出敌后,突入驰击,敌势少动,遂败,弃戈而走。须臾,敌大军亦败,奔北之声如雷,遂追击,至其营。会旋风折其大将旗帜,众大乱,我军乘风纵火,燔其营,烟焰涨天,郭英等溃而西,李景隆等溃而南,弃辎重、器械、孳畜不可胜计,所赐斧钺皆得之,斩首数万级,溺死十余万,追至雄县月样桥,杀溺蹂躏死者复数万,横尸百余里,降者十余万,悉放遣之,李景隆单骑走德州。

壬戌,我军乘胜进取德州。

五月乙丑朔。

辛未,李景隆闻我军且至,拔德州之众宵遁。

癸酉,命陈亨、张信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库,得粮储百余万。山东军民以牛酒迎谒军门,络绎不绝,上不受慰劳而遣之,禁军士无侵掠。

李景隆奔济南。

丙子,上谕诸将曰:“李景隆在济南,收集败亡,今乘胜追袭之,势必瓦解。”

丁丑,留陈旭守德州,上率师往济南。

己卯,至禹城北二十五里驻营。日晡,倍道而进。诘旦,至济南,李景隆众十余万仓卒布阵未定,上以精骑赴之,左右控上马谏勿进。上曰:“迅雷之下,其势不及掩耳。既败景隆,余不可缓,彼布阵若定,则难猝破。”遂进击之,大败景隆,斩首万余级,获马万七千余匹。景隆单骑遁,余众悉降,尽散遣之。济南城守不下,上命诸将攻之。

辛巳,隄水灌济南城。

壬午,下令募忠义勇敢之士,应募者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