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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六

二年六月甲午朔。

齐泰、黄子澄闻李景隆等屡败,济南危急,皆震悚丧气,乃谋遣尚宝司丞李得成等来讲和,以缓我师。

七月甲子朔,上遣李得成等归,谕之曰:“吾尝上两书,陈达中恳,皆不见答,今不敢再渎。尔,吾皇考所奖拔者,能不忘皇考之恩,则归为奏于朝臣之中。诚前书备矣,但望皇上明断而已。自古听谗邪之佞,诛骨肉之亲,鲜不复败。我为王,下天子一等,富贵已极,尚何求哉?而谗人交构,积毁销骨,诬之以极恶,加之以大罪,发兵见屠,哀哉何辜!是以有死之心,无生之志,不得己用兵自救,然犹日夕觊望有回旋之恩。今尔之来,实副所望。夫明主之治天下,不忘其所尊,不弛其所亲,举其大而略其细,是以九族睦而天下平。今欲转祸为福,在掌之间耳。诛奸谗以谢祖宗,去新政以复旧章,施恩宗亲而罢兵息民,非独保全臣之一家,亦永保国家无穷之休。若溺于权奸之言,必欲去臣,但恐臣去而国家亦危矣。惟圣明审之。”言讫,上流涕,左右闻者皆流涕。得成归,备言之,齐泰等怒而囚之。

癸未,上遣书谕世子煦曰:“谍报敌将平安领众二十余万,营单家桥,欲于御河邀我粮舟,又选善水者五千度河,将合势攻德州。今德州尚余粮数十万,但虑众寡不敌,且山东新附义勇军今皆挈妻归北,不绝于道,亦虑为敌所邀。吾料敌新败,胆破气索,必不敢出,然不可不备。汝即令高燧将万余人南出,初营于彰义,明日移营卢沟河西,又明日营良乡,如将与我军合势者,使敌闻之,必狐疑不敢轻进,四五日后,令高燧率军复回,敌必再来觇,往返踰旬日,则我之粮舟及新军皆过直沽矣。”世子如上旨行之。已而平安觇知,果蓄疑不敢出。

八月癸巳朔。

戊申,解济南围,还师北平,命诸将缘途严禁军士侵掠。

召陈旭还北平。

九月壬戌朔。

先是,承天门灾,朝臣多言宜罢兵息民,以答天谴。翰林文学博士方孝孺独言诸侯当灭之应,孝孺遂建议改谨身殿为正心殿,午门为端门,为应天,承天门为皋门,前门为辂门,悉从之。自是,益多变更矣。

乙丑,师至北平。

辛巳,遣北平府知府唐靖祭雄县山川及白沟河神。

十月壬辰朔。

己亥,陈亨卒。上亲为文,遣仪宾袁容祭之。

丙午,下令征辽东。

丁未,上率师至通州。张玉、朱能请曰:“今密迩敌境,而勤师远征,况辽东早寒,恐士卒难胜,惟殿下熟计之。”上乃屏左右,密语之曰:“今敌将吴杰、平安守定州,盛庸守德州,徐凯、陶铭欲城沧州,为犄角之势,德州城壁坚,敌聚定州,亦城完有备,沧州土城隤圯已久。今天气向寒,城岂易就,我乘未备,出其不意,急趋攻之,敌有必败之势。今声言东征者,示无南伐之意,以怠之耳。失今不取,彼城完而守备固,难于为力。凡事贵密,故未令众知者,虑泄也。”玉与能叩头称善。

庚戌,驻营夏店。

壬子,密令徐理、陈旭等朱诣直沽,造浮桥济师。

丙辰,移师还通州,循河而南。众咸疑曰:“今征辽东而南行,何也?”上绐之曰:“夜来有白气二道,自东北指西南。占书云:‘执本者胜。’今行师利南,不利于东,天象显示,不可违也。”旹徐凯等谍知我师征辽东,果缓守备,而发军四出,伐木修城。

戊午,我军过直沽。上语诸将曰:“徐凯等所设备,惟青县、长卢而已,塼垛儿、灶儿坡数程皆无水,皆不备,趋此可径至沧州城不?”是夜二更,启行,昼夜三百里,敌两发哨骑皆不相遇。明旦,至监仓,遇敌哨骑数百,尽擒之。食时,至沧州,敌犹未觉,督军士筑城。我军既至城下,始苍黄分,守城垛众皆股栗,不及擐甲。我军四面急攻之,上麾壮士由城之东北角登,逾时拔其城。而先已遣人断敌归路,遂斩首万余级,获马九十余匹,而生擒都督徐凯、程暹、都指挥俞琪、赵浒、胡原、李英、张杰并指挥以下百余人,余众悉降,咸给牒遣。时迫暮,余三千余人未给牒,期明旦给而遣之。是夜,悉为谭渊所杀。上闻,亟召渊,切责之曰:“尔虽善战有功,然擅杀无罪三千余人,如何可掩过?汝诚欲吾得人心乎?失人心乎?吾每临战,戒汝辈勿妄杀,惟尔好杀不止。天报显明。若此所为,汝能免祸乎?”渊叩头对曰:“此皆各处精选壮士,今释之,无几日当复来杀我矣。既尽力获之而复纵之,是纵虎贻患也。故臣愚计,不如去之便。”上曰:“如尔所言,凡与我为敌者,必尽杀之乃已乎?不顺我者杀之矣,顺我者亦杀之,则彼宁尽死力以斗,谁复甘心见顺也?”渊惭悚而退。上置酒,饮徐凯等,遣之归。凯等稽首曰:“臣等荷太祖皇帝深恩,以有爵禄,今为奸臣所驱迫,干犯大义,罪当死。殿下天地之仁,不杀而赦之,臣之一家虽糜粉不足报大德,今尚何归?殿下方诛奸臣,以安宗社。臣等虽驽,愿效犬马之力,尽死以报,诚不愿归矣。”上从之,皆遣回北平,仍其官禄。

十一月辛酉朔。

甲子。

先是,我军破沧州,所得辎重器械及降将徐凯等移直沽之舟于长芦,载还北平。上虑德州盛庸之众要之,乃率诸军自长芦度河,循河而南至景州,遂至德州,遣人于城下招盛庸,庸坚壁不出。时我军皆已过,上独率数十骑殿后,庸觇知之,遣骑数百来袭后,上返兵击之,杀百余人,生擒千户苏瓛,余悉降。

壬申,驻军临清。上语诸将曰:“盛庸聚众德州,而仰给御河运粮,若邀其粮,彼乏食,必不得而出,出必虚声蹑我之后,其实欲向南就食。今觇伺其出,还军击之,蔑不破矣。”

甲戌,移军馆陶,遣轻骑哨至大名,尽得其粮舟,遂取其粮,焚其舟。我军至馆陶渡河,至冠县,过莘县,遂向东阿、东平,以诱敌众。

十二月辛卯朔。

甲午,驻营汶上,逻骑至济宁。上闻盛庸引军出德州,遣轻骑往觇之。

丁酉,获盛庸运粮百户二人,询知盛庸营东昌,其先锋孙霖以军五千营清口。上命朱荣、刘江率精骑三千,夜袭破霖营,杀数千人,获马三千匹,生擒都指挥唐理等四人,孙霖仅以身免。

乙卯,我师至东昌,盛庸背城而出。上谕诸将曰:“盛庸乏粮而出,今东昌素无蓄积,彼必决死一战,须以智破之,敌欲速战则我不战,敌不欲战我则扰之,以精骑绕出敌后,观其阵薄厚虚实,若可击就击之。尔等但望军动,即鼓噪而进,俾其腹背受敌,内必自乱,可以收功。借不可击,我掠敌营而回。尔等慎无恃累胜之威,有玩敌之心,尤当加警。”诸将叩头受命。上历观其阵,曰:“吾已得破之之术。”敌精锐火器俱在前,两旁及后空虚。时敌持重不欲战,上以轻骑击其左翼,绕出其阵后,复冲其中坚。敌围上数望,上望其阵西南稍薄,遂冲击而出,杀其将士甚多。上顾所率一勇士马伤,不能出,复杀入敌阵,挟出之。时我军违命,不俟上击敌,辄先踊跃驰赴,曰:“见敌不杀,无勇矣。”遽进。先薄其阵,为敌火器所乘而退,张玉突入敌阵大战,连杀百数十人,玉亦被伤而殁,上犹未知,力战不已,敌败退。时已昏暮,就阵执敌卒讯知我步军已退,遂还营。

丙辰,上旋师,命步军、辎重先行,上以百余骑殿后。敌五千余骑来追,上按辔徐行,俟追者至,其先锋出阵挑战,上发一矢射之,应弦而毙。敌退而复进,但先出战者辄射殪之,敌乃惧,不敢逼而退。

丁巳,师至馆陶。时盛庸驰报真定,于是敌众四出,以要我归师。敌间获我军士,即皮面抉目,刳剔心腹,惨毒特甚。我军闻之,咸怀愤恨,恃必死之志,故每临阵,人自为战,不俟督促云。

三年正月辛卯朔,师次威县。真定敌师以马步兵二万来邀,上以精骑数千缘途按伏,而躬率十余骑薄其阵诱之,且斗且却,引入伏内,尽殪之。

乙丑,师次深州。真定敌帅复以马步兵三万来邀,上先命骑兵千余遥厄其归路,而率精骑百余薄敌势动,我军乘之,遂溃,奔还真定,为我骑兵所要,生擒监军内侍长寿并指挥以下数十人,斩首万余级,获马三千余匹,余众降者悉纵遣之。

戊辰,师次蠡县。百姓苦敌虏掠,逃散出境。上遣人招之,百姓闻上至,皆悦,遂还复业。

丙子,师至北平。

丁丑,诸将以东昌无功,免冠顿首请罪。上曰:“尔等冠。非尔之失,其失在予。予恃尔等皆同心同德,骁勇善战,故爱惜才,难每有小过,略而不问,循至违律,并废前功。譬如慈母爱子,过于骄纵,久则不听母命,此岂子之罪哉?”诸将皆叩头惶恐,流汗浃背。上复曰:“胜负固兵家常事,今胜负亦相当,未至大失,所恨者失张玉耳。艰难之际,丧此良辅,吾至今寝不帖席,食不下咽也。”言讫,流涕不止。诸将皆泣下,莫敢仰视。

二月庚寅朔。

戊戌,命僧修斋,荐阵亡将士,上亲为文祭之。祭毕,上流涕言曰:“奸恶横加毒害于我,尔等悯我无辜,奋力战斗,为我而死,含无穷之冤于地下。每念及之,痛切于心。”遂脱所服袍,焚于前,诸将趋进,亟止之。上曰:“将士于予,情同父子,死者有知,鉴予之哀。”焚讫,悲恸不已,将士视之皆恸。阵亡之家,其父兄子弟见者皆收泪曰:“人孰不死,死而蒙主恩德如此,又何憾?我等但当努力图报,且为死者雪冤也。”遂相率请从征自效。

壬寅,上谕诸将曰:“敌势已渐见逼,宜因其未出,先往御之,不可坐受其制。”

乙巳,上率师南出,谕将士曰:“尔等怀忠奋勇,同心协力,临阵斩敌,每战必胜,可谓难矣。比者,东昌之役,不遵号令,遂弃前累胜之功,深可惜也。大扺惧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若白沟之战,南军怯懦,望阵却走,故尔辈得而杀之,此惧死必死也;尔等每于战斗之际,冲冒白刃,奋不顾身,以一当百,以百当万,故能出万死全一生,此捐生必生也。是皆尔所见所知者,故惧死退后,是自求死。自今毋恃累胜之功,慢不加警,必沈著有谋,必刚勇不怯,毋率略,毋选耎,庶几可以建功。勉之,勉之。”

己酉,驻师保定。上会诸将,议所向,咸曰:“定州军民新集,城池未固,攻之可拔。”上曰:“野战易于成功,攻城未易取效。今盛庸复聚众德州,吴杰、平安颉颃真定,相为犄角,如吾攻城未拔,顿师城下,彼合势来援,坚城在前,强敌在后,胜负未可决。真定距德州二百余里,我军出其中,敌必出迎战,西来则先击西,东来则先击东,败其一军,余当破胆。”诸将曰:“二百里非远,我军介两敌之间,彼合势齐进,则腹背受敌矣。”上曰:“百里之外,势不相及,两阵相对,胜败在于呼吸之间,虽百步不能相救,矧二百里哉?”遂决。明日,移军于紫围八方。上所御素红绒袍忽见白花如雪色,凝为龙纹鳞鬣,皆具美,如剌绣。诸将见者骇异,皆叩头曰:“龙,君象,天命嘉兆,必获大捷。”上叹曰:“我与若等不得已御难求生耳,敢有一毫非分之望哉?但荷天地、宗庙之灵,得去权奸,清朝廷,安宗社。退守藩封,传于子孙,吾志愿毕矣。况今生死未保乎?且水花偶然所凝,岂可据云嘉应?果若嘉应,亦非吾德可当,尔曹慎毋妄言。”又戒之曰:“方当相与戒慎之际,不可妄以此为喜而有怠心。”

三月庚申朔,进军缘滹沱河列营,当敌往来之冲,遣游骑哨定州、真定而多为疑兵以误之。

辛未,闻盛庸军至单家桥。上率师由陈家渡度河逆之,不见庸军,恐其潜与真定合,于是往复度河者三,遇一虎咆哮河侧,遂杀之。上谕诸将曰:“格杀猛兽,胜敌之徵也。”

己卯,侦知盛庸军营夹河,遂进师迫之。

庚辰,距敌营四十里驻兵。上语诸将曰:“吾观敌列阵,每精锐在前,罢弱在后,明日与战,以劲师当其前,摧其精锐,余自震慑矣。中军常去敌五六里,严整列阵以待之,我以精骑先薄其阵,绕其背击之,推之使前,彼急行五六里,气喘力乏,中军俟其既过,随而击之,我蹑其后乘势逐之。慎毋逆击之,彼败不得前奔,则尽死力赴斗矣。”

辛巳,令诸将列阵前进。午,至夹河,盛庸亦列阵以待。上先以三骑觇庸阵,见其军火器、强弩、战楯悉列阵前,遂掠其阵而过。敌出千余骑来追,上勒马注矢待之,其追骑将近,上射殪一人,其余众稍止,已而复来,又射殪一人,如是者三,乃却。上以兵骑一万兼载步卒五千薄其阵前,将交锋,步卒下马,攻其左掖,敌拥盾层叠自蔽,我军攻之,不得入。上预作木矛赞,长六七尺,横贯铁钉于端,钉末有逆钩,令勇士直前掷之,连贯其盾,亟不得出,动则相牵连,不可以蔽,遂乘其空隙攻之,矢下如雨,敌众弃盾走,仓卒其火器又不能发,我骑兵乘之而人捣其中坚,敌众乱,皆前奔。中军将谭渊望尘起,遽出兵迎之,鏖战而死,朱能、张武等率诸军并进。上以劲骑掩击敌背,冲贯阵中,与能等合势,斩刈甚众,杀其都指挥庄得、骁将楚智、皂旗张等。时迫暮,各敛军还营。上以数十骑逼敌营而宿,天明,视之四面皆敌。左右曰:“亟出,无为所困。”上曰:“且休无恐。”日高丈余,上引马鸣角,穿敌营从容而出,敌众顾视惊愕,略不敢近。

壬午,上谕诸将曰:“昨日谭渊见敌走,逆击太早,故不能成功。兵法曰:‘穷寇勿遏。’故我先戒中军,令整兵以候,敌已过,然后顺势击之。盖彼虽少挫,其锋尚锐,汝必欲绝其生路,安得不致死斗?大抵临敌贵于审机,变识进退,渊不从吾言,以致丧。汝曹当慎之。今日敌来,尔等与战,我以精骑往来阵间,敌有可乘之处,即入击之。两阵相当,将勇者胜,光武所以破王寻也。”遂严阵俟敌至。时我军于东北,敌军于西南,进与交战。自辰达未,上临阵督战,将士人人争奋,乃张奇兵,往来冲之,敌军屡退而复合,两军兵刃相抵,彼此战疲,各坐而息,已而复起战,相持不退,飞矢交下。忽东北风大起,尘埃涨天,沙砾击面,敌军眯目,咫尺不见人,我军乘风大呼,纵左右翼横击之,钲鼓之声震地,敌军大败,弃兵而走,斩首十万余级,追至滹沱河,溺水及践蹋死者不可胜计,余皆溃散,降者悉纵遣之,尽获其器械辎重,盛庸单骑走德州。上战罢回营,埃尘满面,将士不能识,及闻上语声,乃趋进见。上每临战,出入阵间,决机应变,但见一卒为敌所困,皆骑赴拔出之。诸将士遥见上旗帜皆喜,莫不奋戈争先,一以当百,故无往不胜也。初,敌师骄溢,谓此举必成功,各持金银器皿及锦绣衣服,俟破北平城,盛作宴会。至是大败,所持器皿衣服尽为我军所得。

癸未,遣人报捷于世子,至单家桥,遇敌万余营桥南,不能进,遂还。

甲申,上率兵径趋单家桥破敌营,斩首数千级,溺死者甚众。

是日,驻师楼子营。先是,吴杰等引军出,与盛庸合,未至八十里,闻庸败,复还真定。上语诸将曰:“吴杰等若婴城固守,则出上策;若军已出,复归以避我,此中策;若来求战,此则下策也。我计其将出下策,破之必矣。”诸将曰:“彼闻盛庸败,必不敢出。”上曰:“不然。吴杰、平安拥众十余万,不得与盛庸合者,以我军间隔之。今逗遛不出,则将有老师费财之罪矣,况彼虽外与盛庸合,其实忌庸先成功。今庸已败,彼必欲独成功矣,其势必出。我暂散军士,托言取粮,彼闻我军散,必乘虚而来。我军之出不远,伺彼将至,即回严师待之,必落吾彀中。”是日,军士四出取粮,又令校尉荷担抱婴儿,伪作避兵者,奔入真定城,扬言北军皆出取粮,营中无备。杰等闻而信之,遂出军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