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明实录

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四

九月戊辰朔,永平守将郭亮驰报: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等以辽东兵围城。

戊寅,谍报曹国公乘传至德州,收集耿炳文败亡将卒,并调各处军马五十万进营河间。上语诸将曰:“李九江,豢养之子,寡谋而骄矜,色厉而中馁,忌刻而自用,况未尝习兵,见战阵而輙以五十万付之,是自坑之矣。汉高祖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为用,不过能将十万,九江何等才而能将五十万?赵括之败可待矣。”复名报者问景隆军中事。上笑曰:“兵法有五败,景隆皆蹈之。为将政令不脩,纪律不整,上下异心,死生离志,一也;今北地早寒,南卒裘褐不足,披冒霜雪,手足皲瘃,甚者堕指,又士无赢粮,马无宿藁,二也;不量险易,深入趋利,三也;贪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三军易挠,四也;部曲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五也。九江五败悉备,保无能为。然吾在此,必不敢至,今须往援永平,彼知我出,必来攻城,回师击之,坚城在前,大军在后,必成擒矣。”诸将曰:“永平城完粮足,可以无忧。今宜保守根本,恐出非利。”上曰:“城中之众,以战则不足,以守则有余,且世子能推诚任人,足办御敌。若全军在城,祇自示弱,彼得专攻,非策之善。兵出在外,奇变随用,内外犄角,破敌必矣。吾出非专为永平,直欲訹九江来就擒耳。吴高怯不能战,闻我来必走,是我一举解永平围而破九江也。”九江,景隆小字云。

丙戌,上率师援永平,诸将请曰:“必守卢沟桥,扼李景隆之冲,使不得径至地城下。”上曰:“天寒冰涸,随处可度,守一桥何足拒敌?舍之不守,以骄敌心,使深入受困于坚城之下,此兵法所谓利而诱之者也。”

壬辰,吴高等闻上至,仓卒尽弃辎重,走山海。上遣轻骑追之,斩首数千级,俘降亦数千人,尽散遣之。上议攻大宁,诸将咸曰:“攻大宁必道松亭关,今刘真、陈亨守关,先破真等,然后可入,而关门险塞,猝恐难下,迟留日久,李景隆必攻北平,恐城中不安,莫若回师破景隆,徐取大宁,万全之计也。”上曰:“今从刘家口径趋大宁,不数日可达大宁,将士悉聚松亭关,其家在城,皆老弱者居守。师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抚绥其家属,松亭之众,不降则溃矣。北平深沟高垒,守备完固,纵有百万之众,未易窥也。吾政欲使其顿全兵坚城之下,还师击之,如拉朽耳。诸公弟从予行,毋忧也。”

乙未,师行。上谕世子严守备,敌至,慎毋与战。

十月丁酉朔。

戊戌,师至刘家口,路极隘险,人马单行可度,守关百余人,诸将欲攻破关门而入。上曰:“不可攻之,则彼弃关走报大宁,得豫为计。”乃命郑亨领劲卒数百卷旆登山,断其归路,而从后攻之,悉擒守关者,师遂度关。

壬寅,师抵大宁,城中不虞我军骤至,仓卒关门拒守。上引数骑循绕其城,适至西南隅而城崩,上麾勇士先登,众蚁附而上,遂克之,获都指挥房宽,抚绥其众,顷刻而定,城中肃然无扰。遣陈亨家奴并城中将士家属报亨,刘真等引军来援,军士闻家属无恙,皆解甲。时宁王权三护卫为朝廷削夺者尚留城中,至是皆归附,上悉以还宁王。

丁未,刘真、陈亨回至乱塔黄崖,亨与营州守护卫指挥徐理、右护卫指挥陈文议曰:“观于天命人心,成败可见,不如从顺。”理曰:“此正我意。”夜二鼓,亨等袭破真营,真单骑走广宁,亨等率众来降。

李景隆闻上征大宁,果引军度卢沟桥,意气骄盈,有轻视之志,以鞭击马韂曰:“不守卢沟桥,吾知其无能为矣。”直薄城下,筑櫐九门,遣别将攻通州。时世子严肃部署,整肴守备,城中晏然,数乘机遣勇士缒城夜斫景隆营,杀伤甚众,营中惊扰,有自相蹂践而者。景隆攻丽正门急,时城中妇女皆乘城掷瓦石击之,其势益沮。

壬子,世子遣报至。上语诸将曰:“李九江悬军深入,币众趋利。兵法曰:‘不知进退,是谓縻军。’九江堕此矣。”

甲寅,拔大宁之众及宁王权皆回北平。

乙卯,我军至会州,命张玉将中军,郑亨、何寿充中军左、右副将;朱能将左军,朱荣、李浚充左军左、右副将;李彬将右军,徐理、孟善充右军左、右副将;徐忠将前军,陈文、吴达充前军左、右副将;房宽将后军,和允中、毛整充后军左、右副将;以大宁归附之众分隶各军。

丁巳,师入松亭关。

十一月丁卯朔。

庚午,师至孤山,讯知李景隆军郑村坝。我逻骑至白河,还言河水流澌,兵不可度,又闻景隆列阵于白河西。是日,大雪初霁。上默祷曰:“天若助予,则河冰合。”是夜,起营。达曙白,河冰已合。于是会师毕度。诸将进贺曰:“同符光武滹沱之瑞,上天祐助之徵也。”上曰:“成败亦惟听于天耳。”时景隆遣都督陈晖领骑万余来哨而行道相左,晖探知我军度河,从后追蹑,其众方度,上率精骑还击之,斩首无算,晖余众奔度,河冰忽解,溺死甚众,获马二十余匹,晖仅以身免。

谍报景隆驭军严刻,士卒多蹑履执戟,尽夜立雪中,不得息,冻死及堕指者甚众,临战率不能执兵。上曰:“违天时以自敝,可不劳而胜之。”乃率诸军列阵而进,遥望敌军讙动。上曰:“彼乱而嚣,可击也。”以精骑先进,连破其七营,诸军继之交战,自午至酉,上益张奇兵,左右冲击,大败景隆兵,斩首数万级,降者数万,悉纵遣之。日向暝,收军回营。时寒甚,都指挥火真歛旧鞍焚于上前,有甲士数人趋赴火,卫士呵止之。上曰:“此皆壮士,勿止。吾拥重裘尚寒,况被甲执刃哉?”闻者感悦。是夜,景隆尽弃其辎重,拔众南遁,遂获马二万余匹。诸将请追之,上叹曰:“杀伤多矣,降皆释之,遁者不须追也。况天气冱寒,饥冻而死者亦不少,宜抑止锋锐,勿过伤生。”诸将乃止。

时敌兵违九门者尚未知景隆遁,犹固守不退。癸酉,上率兵攻之,破其四营,其余望风奔遁,所获兵资器仗不可胜计。诸将稽首言曰:“前臣等请先破李景隆,然后攻大宁,而殿下不从,睿算神谋,制胜料敌,无一不酬,何其神也。”上曰:“此适中耳。向卿等所言,皆万全之策,我所未用者,度有可乘之机耳,此不可为常法,但后有商,略毋难言。”

乙亥,上还北平,休息士马,以前所上书不报,复上书于朝曰:“臣闻至明者无远而不照,至诚者无远而不格,陛下嗣承大统,为臣民主,盖天下仰望如日月之明也。臣叨奉宗藩,比者见恶权奸横加大恶,将鱼肉其一家,臣之无辜,天地鬼神共所照鉴。前竭肝腑,上书自陈,盖出于危急,迫切之诚,可为至矣。今历三月,未沐垂察而叠发大兵,讨罪不已,是臣虽有至诚,不能上格,陛下虽有至明,不照幽远矣。窃闻朝廷论臣有不轨之是,必欲置臣父子一家于死地不宥也,死非难,但无罪而被极恶之名,以死此为难耳。凡人冤苦则呼天,谨陈其八事之说,惟陛下垂察。其一,谓臣三护卫官有踰额数者。今臣三护卫指挥不及二十员,比执掌内员不足,镇抚、百户于常额亦缺,千户不过五十员,比额虽多三五员,然皆皇考临御时朝廷除授者,非臣所敢自置。盖《祖训·职制》条有云:‘王府指挥司官并属官随军多少设置,不拘数目。’当时各王府皆然,非皇考独厚臣,此奸臣之枉臣也。其二,谓臣不当无事操练军马。此事亦在皇考御临之时有之,盖《祖训·兵卫》条有云:‘凡王教练军士,一月十次或七八次、五六次,若临事有警或王有闲暇,则遍数不拘。’非臣敢擅为也。然自皇考宾天之后,臣居丧且病,足迹未尝出外庭,而护卫军士兵部数数调遣备边,存者仅半而教练久废,北平官吏军民咸所目观,此奸臣之枉臣也。其三,谓臣不当于各卫选用军官。自陛下嗣位以来,臣未尝言及兵事,未尝选用一官,但在皇考时曾具奏于北平城中散卫选用三五人,亦不曾于外卫选用。盖《皇训·职制》条有云:‘凡王府武官千户、百户从王于所部军职内选用,开具各人姓名实迹,王亲署奏,本不由各衙门差人,直诣御前闻奏,须降诰敕。’当时王府通例如此,非独臣也,兵部具有文检可验,此奸臣之枉臣也。其四,谓臣私养鞑靼健卒。盖臣府中有鞑军百余人,悉是洪武间归附,朝廷处于北平,皇考命于护卫岁给衣粮,以备御虏防边之用。当时赐敕,具在内府,又有敕底可稽,其百余人今死者已四之一,其头目亦已赴京别用,实非臣私养,此奸臣之枉臣也。其五,谓臣招致各处异人术士,养于府中,日夕论议为非,尤是无根驾虗之说。果如有之,必知是何氏,名出何郡县,指实罪之,谁敢不服?今无指实之人,但冒以空言,天地鬼神,其可欺哉?此奸臣之枉臣也。其六,谓臣府中守御四门不当,僣儗皇城守御之制,更番甚严,以为关防朝廷。盖《祖训·兵卫》条有云:‘凡王府侍卫,指挥三员,千户六员,百户六员,正旗军六百七十二名,守御王城四门,每三日一次,轮直宿卫,其官军皆三护卫均拨。’自臣之国以来,二十余年,钦遵此制,非始于陛下嗣位之后,而陛下临御以来,兵部数调护卫官军防边,宿卫多不及旧数,此奸臣之枉臣也。其七,谓臣宫室僣侈过于各府,此盖皇考所赐。自臣之国以来,二十余年,并不曾一毫增益。其所以不同各王府者,盖《祖训·营缮》条云明言‘燕因元之旧有’,非臣敢僣越,此奸臣之枉臣也。其八,谓臣第二子高煦过涿州擅笞驿官,此实臣失于教训。然笞驿官遂指为臣不轨之迹,冤滥之过,何以服天下后世?此奸臣之枉臣也。大抵八事皆是酿虚餙诈,加以大恶,三尺童子知其不可,而奸臣肆无忌惮,假天子之威权行之,与赵高指鹿为马者何异?且陛下与臣皆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于属最亲也,奸臣犹得诬以极恶,则疎远之小臣、天下之细民,彼若恶之,欲置死地,可望理、可望全活耶?臣切计奸臣设心非止于杀臣,其不夺天子之大权,浊乱天下,倾危宗社不已也。盖今诸王之中,臣为序长,周、齐、湘、代、岷五王已去之矣,独臣未去,臣去则楚、蜀、秦、晋诸国不难去矣,宁王无罪,比又削其护卫,譬诸人身手足皆去,孤身岂能全活乎?伏望陛下廓日月之至明,鉴臣之愚诚,而思宗社之大计,断然不惑,去此奸慝,斯国家祖社之幸,天下生灵之幸,非独臣之幸也。干冒天威,不胜战栗,俟命之至,谨书奏闻。”

戊寅,释遣守皇陵卒。先是,俘降者皆散遣之,其愿留者听。至是,知留者有皇陵卒。上恻然曰:“少主不思祖宗之重,为奸臣所使,守陵卒皆驱赴战阵,天下士马岂少此数人哉?”乃召至前,慰劳之,悉与资粮,遣归守皇陵。

黄子澄等知李景隆败,匿不言。建文君间问子澄曰:“外间近传军中不利,果如何?”子澄曰:“闻交战数胜,但天寒,士卒不堪,今暂回德州,待来春更进。”子澄遂遣人密语景隆,令隐其败勿奏,景隆春如指,由是内外蒙蔽,朝廷所得军中奏报皆非实事。景隆之为将也,盖子澄荐之,故所言悉听云。

甲申,大赉将士。上谕诸将曰:“赏罚者,至公之道也。赏当人心则众劝于善,罚当人心则众惩于恶,善为政者不以赏私亲,不以罚私怨,故衡石至公,天下取其平,水鉴至明,则天下取其照。今用将士平大难,非赏罚至当,何以服众?然予一人耳目,岂能周及?必迩诸将从公核报,勿狥私情,勿亏公义,有功无功,必从其实,庶赏罚之行,合于人心,得其斯,得其力矣。”

己丑,前都指挥佥事周成、袁成、张睦为奸臣贬黜落职者,上念其皆太祖功臣而黜非其罪,咸复之。

甲午,上谕于众曰:“惟我皇考太祖皇帝,受天命有天下,四海乂安,万国咸服,立纲陈纪,传之后世,长子立为皇太子,众子皆封王,屏藩邦家,以巩固无穷之鸿业。不幸皇太子早薨,秦王、晋王相继迹逝,比我皇考宾天,少主不明,奸臣齐泰、黄子澄在侧用事,擅权怙势,变更成法,憸邪谗慝,构祸宗藩,摇撼宗社,以微过削夺五王,复操刃向予,前后兴师动百十万,赖天地宗庙之灵相佑予躬,臣下一心,屡以寡胜众,然予不敢以胜自喜而益重忧畏者,盖思天下苍生皆皇考赤子,奸恶驱之以冒白刃,彼何罪焉?所得俘降,悉纵遣之,其死于锋镝之下者,悉命掩瘗。少主略不思孤人之子、寡人之妻、独人之父母有伤和气而致灾沴,比者,京师地震、府库灾、四方山崩、水溢、大风、雨雹、蝗旱千里,天心警戒至矣,亦不省念,此皆信任奸凶,为所蒙蔽。予凡两上书,陈诉无辜,倾写中心,可为极矣,而俱不见答,是其欲加害之志,终不可回。盖齐泰、黄子澄辈,予所不与共戴天者也。其包藏祸心,不止于害予,其意必至浊乱朝廷,倾危宗社,快其所欲,然后已,则予以尔将士南行,用清君侧之恶,岂可已也?尔等须协心比力以相予,去此凶憝,上安宗社,然后退守藩屏,与尔等共享太平之乐;不然,吾与若等名蹈大恶,身家皆不能保矣。尔其懋哉。”众皆叩头曰:“殿下忠孝之诚,上通于天,天必祐助,臣等敢不思奋。”

十二月丁酉朔。

先是,上语左右曰:“辽东虽隔山海而数扰永平,当思所以靖之。吴高虽怯而行事差密,杨文粗而无谋,去吴高,则杨文不足虑矣。然非用智不能去之。”遂遣人赍书谕二人,与文书则盛毁辱之,与吴高书则盛称誉之,而故易其函,若误置者。于是二人皆以闻于朝,朝廷果疑吴高,削其爵,徙广西,独命杨文守辽东。由是兵无纪律,人怀疑贰,不敢数出矣。

丙午,召忠义勇智之士。

谍报李景隆在德州,复调集各处军马,期以明年春大举。上谕诸将曰:“李九江集众德州,将谋来春大举,我今宜往征大同。”诸将曰:“彼既将来,则我当为备,何得委而去之?”上曰:“彼虽云然,尚俟春暖,我征大同,大同必告急于彼求援,苦寒之地,南卒脆弱不耐,疲于奔命,则冻馁逃散必多,诱而敝之,何为不可?”诸将曰:“善。”

乙卯,出师征大同。

庚申,师至广昌,守备汤胜等举城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