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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训终

  

  浮邱子曰:君子之道,必谦必健。谦以终其心也,健以终其气也。谦之著为谨,其反也为放,为傲。健之著为奋,其反也为舒,为颓。凡始乎谨、继乎放、终乎傲者,心之常也;始乎奋、继乎舒、终乎颓者,气之常也。诗曰:“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言末路之难也。是故君子必去十傲,然后节无厉;节无厉,然后驯之于其所必驯。必去十颓,然后气无馁;气无馁,然后树之于其所必树。

  十傲维何?一曰居高傲下,则势焰横,精理衰;二曰舞智傲愚,则计术诡,淳意索;三曰信今傲古,则典册废,法令耸;四曰倚人傲天,则灾眚数,修省稀;五曰宠新傲故,则耇老挫,侠少妍;六曰庇亲傲疏,则私爱伸,群策弃;七曰护过傲功,则猜忌生,勋庸阻;八曰喜谀傲直,则好尚溺,忠谠枯;九曰用独傲众,则是非颛,听睹壅;十曰匿微傲著,则黑白移,描画魗。

  十颓维何?一曰滥赏故恩颓,恩颓则爵禄不足以劝善良;二曰数赦故威颓,威颓则斧钺不足以惩奸猾;三曰陋俗故名颓,名颓则丰采不足以生向慕;四曰浮文故实颓,实颓则本根不足以大庇荣;五曰失道故教颓,教颓则师儒不足以资摩砺;六曰失德故养颓,养颓则农桑不足以广生聚;七曰积魗故文颓,文颓则礼乐不足以章节和;八曰积忨故武颓,武颓则兵戈不足以伸击断;九曰弱植故气颓,气颓则风雷不足以树肩荷;十曰末流故运颓,运颓则日月不足以成景光。

  《书》曰“满招损,谦受益”,言去傲从谦也。《易》曰:“其柔危,其刚胜”,言去颓从健也。去傲从谦,然后皇心细;皇心细,然后政理入。去颓从健,然后国气旺;国气旺然后众志成。毋始乎谦、终乎傲,然后皇心一;皇心一,然后政理常。毋始乎健、终乎颓,然后国气纯;国气纯,然后众志定。政理入,然后无偏执;常,然后无中更。无偏执,无中更,然后人民乐利必由之。众志成,然后无积弛;定,然后无骤溃。无积弛,无骤溃,然后社稷久长必由之。

  是故天道不能顿为寒暑,主道不能顿为隆替。天覆万物,行四时,始之终之,天道乃备。主牧万民,莅百官,始之终之,主道乃详。《易》曰:“亢龙有悔,与时偕极”,诫终乎傲也。《书》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诫终乎颓也。江海虽左,长于百川,以其善下也。登泰山则天下小,以其不让土壤而成其高也。雷霆发,则百果草木皆甲坼,以其能鼓舞之也。金石积于千年,以其质理足以不枯槁也。是故谦者吉,傲者凶,健者存,颓者亡。桀、纣之凶也以傲,秦、隋之主之凶也亦以傲。君子谓秦、隋不师谦而师傲,必不冀矣。周既东迁,故其亡天下也以颓;宋既南渡,故其亡天下也亦以頹。君子谓宋不师健而师颓,愈不冀矣。是故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对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明君以为至诚,故常置之于坐侧。”孟子言于齐王曰:“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於乎!采孔子之言,则庶乎毋傲乎!采孟子之言,则庶乎毋颓乎!世亡孔子,则谁其能借宥坐之器以止人主之傲者乎?世亡孟子,则谁其能借折枝之类以起人主之颓者乎?

  夫斧不得柯,用不伸;主不得臣,病不治。是故上以傲,而下有积德老成之臣启其悟、折其狂,兼有极言毋隐之臣责其难、制其败,国之福也,其犹有终;上以傲,而下有承意阿偏之臣从其欲、逢其恶,兼有挟势横取之臣造其端、鼓其虐,国之祸也,是以无终。上以颓,而下有丹心浩气之臣拯其危、济其艰,兼有卓闻妙见之臣析其微、发其昧,国之福也,其犹有终;上以颓,而下有震荡飘忽之臣唱其奸、生其毒,兼有因循缩朒之臣习其安、忘其匮,国之祸也,是以无终。

  

  岂惟是哉?夫傲主生傲臣,颓主生颓臣,犹可说也;傲主傲臣生傲民,颓主颓臣生颓民,不可说也。是何也?国有傲主傲臣,则下必有鞅鞅觖望、谤议沸腾之民,必有重气轻命、结党附俦之民,必有陆梁放肆、猖猾始乱之民,必有生心外畔、捐弃中华之民,是谓傲民。国有颓主颓臣,则下必有顽疏懒慢、不就检括之民,必有耽盘流遁、淫心舍力之民,必有材行朽秽、牵拙作昏之民,必有苟且性命、从乱如归之民,是谓颓民。是故十傲生五傲,十颓生五颓,犹可说也;十傲五倣生亿万傲,十颓五颓生亿万颓,不可说也。国至于有亿万傲、亿万颓而不土崩瓦解、危若朝露者,未之有也。譬彼富室之败,其父奢淫,而子效之;有药石之者,尚可以挽其败而缓其困也。其子效之,而孙、曾又效之;其子孙效之,而宗族、亲戚、邻里、乡党又效之,不转瞬而田园、第宅、金玉、衣物皆在沟壑矣。是君子即室以知乡,即乡以知国,即国以知天下,即君心以知朝廷,即朝廷以知百官,即百官以知万民。是故能理君心,福禄之阶也;不然,败亡之媒也。《诗》曰:“池之竭矣,不云自频。泉之竭矣,不云自中。”噫!其孰能折其不然而醒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