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巧言动听误入彀中 毒手频施冤沉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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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鲁老大在家里听见打门的声音,不觉大惊,正待出来看,早见一个戴着顶子的老爷走了进来,后边跟了许多戴红缨帽子的人,还有穿镶边马褂子的人,也有手里拿着刀的,也有打着火把的,一齐涌了进来。鲁老大晓得是老爷来了,连忙上去跪着。老爷便问他名姓?就吩咐锁起来,又把一个马踏子放在大门里头坐着,又吩咐那些戴红缨帽子穿镶边马褂的去抄寻。是有辛大头提了早间那人寄存的包袱来,当着老爷的面打开一看,一共是十九件银器,下边都嵌着天宝楼的字号。鲁老大家里的东西,还有存的百十两银子,早已从马仰人翻的时候不翼而飞了。搜查已过,老爷就叫把鲁老大的家眷撵出去,发下封条封了门,锁着鲁老大,上轿回衙,先把鲁老大钉镣收监。鲁家的家里人,自去张罗打点不提。

  原来这件事自从辛大头出了主意之后,先叫徒弟去见官,说是拿到了一个把风的贼,据他说是另有大窝家,请老爷严密审问。胡图丹立刻坐了花厅,把王老八带了去,仿佛是曾经见过的一样。胡图丹到任已有两年,王老八犯过三次案子,过了三次堂,胡图丹记性就是再不好些,总也有点面熟。他却也不管这些讲究,便问他祝乡绅家的一案。王老八是受了辛大头的教导,自然是指东话西的混搅了一阵,等到挨了皮鞭子,要上他夹棍,他才装出害怕的样子,说是愿招。便把辛大头教导他的话说道:“小的本是白河县人,是卖布到这边来的。折了本,不得回家,又在客寓里害了病,弄了当光卖尽。去年鲁老大要找一个帮工的人,因为田里事忙,我去做了几天,因此认识,后来时常去走走。本月初二那一天,鲁老大同了一个黑麻大汉在酒店上喝酒,喝的甚是投机,嘁嘁喳喳不知说些什么。就在这天晚上,我出来出恭,那可有三更天的光景,看见鲁老大同着那个黑大汉走了过去。我刚刚出完了恭,起来碰到了,我说老先生半夜三更到那里去?鲁老大把我叫在一旁,对我说他们要到祝乡绅家做一件买卖,你反正也没有事,不如帮一个忙,事后也分些东西给你,或是你在这里做点事,或是做盘缠回去,你心下以为怎样?我当时有点不情愿,后来想了一想也就答应了。三个人同到祝家的后门口,那黑大汉先跳墙进去了,随后不多时候,一包一包从墙上扔了出来。我便同鲁老大掮着,回到鲁老大家里。当时鲁老大给了我十五块钱,我就走了。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胡图丹听了供词,立刻叫他画供,仍旧钉镣入监。胡图丹便要立刻去提人,辛大头又上去回说:“不如等到晚上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的好。”胡图丹也答应了。辛大头这番话,是惟恐那个包袱还不曾栽过去,所以说两句冠冕话,延挨点时刻。

  看官!你想鲁老大站在门口,那人来寄包袱的时候,要是不答应他寄存,可也没有这个事了。可是捕快的法子最多,不起念头便罢,要是起了念头,任你怎样也逃不出他的范围。一着不成再换一着,总归叫你上了当方才罢手。这便是以往从前的缘由。如今鲁老大被押在监里,幸而家里人赶着来花钱,当晚也不会吃什么苦,并打听出被拿的缘故,还只当被贼诬扳①了,总以为第二天过堂,一定有个水落石出。就有他的亲戚朋友几个人,具了一张公保的状子,预备次日来投。

  等到次日,胡图丹一早就坐了堂,带了鲁老大上去,便根究他那个黑麻大汉是谁?可惜鲁老大影响都不知道。胡图丹便说他刁狡,先就把各样的刑法用了一套全的,鲁老大只是叫屈连天。将近中午方才吩咐带下去回押。就这个当里,那纸保状也进来了,状上是说鲁老大怎样安分守己,断没有这样的事。胡图丹立刻批驳了,说了些人赃现获,百喙难辞②的话。辛大头的伙计听得有人来公保鲁老大,这一天却是王小胆值日,连忙就来找辛大头道:“那件事怕不妥当。”辛大头问他听见什么?王小胆道:“有一班不三不四的人,递了公禀保释鲁老大。鲁老大今天到堂又一句没认,只恐怕老爷回过味来,就不好办了。”辛大头道:“胡说!我说你胆小,果然胆小。现在鲁老大就是再添上几十个人来保他,无奈赃是在他家里搜出来的,从来说的‘捉奸捉双,拿贼拿赃。’既不做窝家,那里来的赃?况且王老八一口咬定,更是洗刷不清。今天虽过了一堂,明天还要过堂,等我再去施上一点小计,不怕鲁老大不诬服③。”王小胆道:“倒要请教。”辛大头道:“老爷预备给我们的新刑具,难道不会给鲁老大尝尝么?照老爷那个说法,只怕他是铜浇铁铸的也支撑不住了。”王小胆点头道:“不错不错,不过是诬良为盗,这事于天理上说不下去。”辛大头笑道:“我看你不但胆小,还有点迂腐习气,你看我罢。”当下无话。

  

  祝乡绅听见拿到了窝家,正在那里盼望,忽听见说是县里来请他派人领赃,便派了一名得用家丁张桂去领。张桂领了主人之命,次日约莫小晌午的时候,一径往县衙门里来。还不曾到,早有一个人赶上来,扯了他袖子一把,道:“张大爷。”张桂诧异,连忙回头看了一看,却不认得。只见那人笑嘻嘻的道:“请大爷到对面这个茶馆里坐一坐。”张桂道:“我有事要到衙门里去。”那人道:“我知道,老爷起来还早,大爷只管去坐一会,也是与大爷有益的事。”张桂看见他这番模样,也摸不清他什么主意,只得跟了他到对面一个茶馆里来。那人又拣了一个极僻的地方,让张桂坐下,泡过一开茶,那人方才开口道:“在下姓张。”张桂道:“很好,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到底有什么事,敢请早点赐教,我实在有公事在身,不能耽误。”那人道:“大爷是去领祝乡绅家赃物么?”张桂道:“不错。”那人道:“我有一个朋友也在这捕班里,是个有一无二的好手。但是祝乡绅家的贼,早已离开此地了,无奈县里老爷一味的蛮干,这个通班才发了急,捉个把毛贼子去抵一抵窝,此次抄出来东西,却实实不是祝乡绅家东西。但是大爷这回领了去的,要说不是,这又坏了,非但这个小毛贼子没事,我们朋友不拘多少人都吃不住。并不是我们安心害他,实在要想在他身上追出那个贼的来路,等到追到了那个贼,祝乡绅家的东西,自然是全数水落石出。所以这回领赃的事,总要求大爷高抬贵手。”一面说着,一面就在袖子里塞一包硬崩崩的东西过来,接着又道:“些许不成意思,随后再筹谢罢。”张桂在袖子里接着,用指头摸了摸,约莫有个三四十两银子之数,心中大喜,嘴里便收摄不住,连珠的答应出来道:“你放心,你放心,凡事都由我包办。”那人谢了,又讲了几句闲话,才还了茶钱出门,分东西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百喙(huì)诬扳———“诬定”之意。

  ②难辞———喙,原指鸟兽的嘴,此处借指人的嘴,如:不容置喙。辞,申诉、辩解之意。

  ③诬服———即冤服。诬,加诛于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