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疑心成暗疾结将妹妹救亲夫 幻术摄生魂请出娘娘招怨鬼

  

  石氏与璇姑忙出房去,要去应张妈,听张老实喉中转过气来,张妈哭声渐住,便缩住了口,悄悄的蹑足,而听见张妈低叫几声,张老实微微答应,想不妨事。方缩转身回房,又待一会儿,见没动静,方才上床而睡。次日天明,石氏、璇姑出房几回,不见开门,直到早饭时候,张妈才叫应,对石氏说是夫妻二人同时病发,不能起床,有米盖在锅里,叫石氏自去煮吃。石氏不便问他病原,应了一声,就去烧煮。外面李四嫂敲门问信,璇姑开了进来,问知二人发病,报与公子。公子跌脚懊恼,急取两枝人参、两丸解药付与四嫂,令给老实夫妻分吃。四嫂领命,来敲张妈房门。张妈低声答道:“我下身瘫着哩,挣不起来。这门闩活络的,你摇了开来罢。”四嫂把门摇开,也不顾张老实在床,把参药递给,问他病势。张妈道:“都是那两丸药儿,几乎断送了两条狗命。如今两个人都瘫了,下半身动抬不得,这怎么处呢?”四嫂道:“你两人且吃了解药再处。”一面踅进璇姑房中探听动静道:“这张大爷合张大娘昨日好好的,怎忽然生起病来?”璇姑道:“天有不测风云。四嫂是知道的,怎倒问起我们来呢?”四嫂见话里有针,趁口说道:“这还怕不知道。人原是极空的,今日上床睡觉,脱了鞋子,不知明日还下床穿得着、穿不着哩?所以我说认不得真,该讨快活。大姑娘,这书看过没有?”璇姑道:“都看完了。”四嫂道:“这书比那两部好看些吗?”璇姑道:“四嫂拿来的书,自然一样好看了;只可惜枉费四嫂一片心机,却碰着我们这样蠢人,连四嫂说的那顽石还比不上来哩!四嫂,累你原拿了去,却不要再费你手脚,又换啥仔好看的书来了。”四嫂知是觑破机关,因扯着话道:“我原说不知道这书的好歹,快拿了去罢,不要惹恼了你,大大耳刮子打过来,打烂了这两只破蒲扇,拿啥仔去煽风炉呢!”璇姑道:“谁敢怪着四嫂?只是辜负了你一片热心肠,你不要恼就是了!”四嫂一头走,一头说道:“我是说顽话儿,你就是打我,我也要来的!不知怎样的,见了你心里就喜欢,还肯恼着你么?”

   四嫂拿书进去,还了公子,把璇姑之事述了一遍,道:“小媳妇见人也见千见万,从没有见这等精灵古怪的女子!老爷有甚别的主意再去打算;若单靠着这些引诱的法儿,怕是没用的哩!”公子呆了一会道:“你且出去,等我再作计较,有用你处,你却不可推辞。”公子打发了四嫂出去,暗想:“天下怎有这等人,竟是一块死木头,毫无生气的?我看他眉目间那一种灵秀之气,绝不似呆傻的人;怎么听了那般声响,看了这样书画,竟是绝不动情的?”因随手把书揭开,越看越爱,只顾不信起来。再看那一部时,见有一幅字纸露出些头,取来一看,如兜心着了一拳,口定目呆,手足无措。天良所动,反复细看,满头满背似百十桶冷水,一桶一桶的浇将下来,寒气入骨,毛发俱竖!不觉长叹一声道:“此女中圣贤也!我连城妄想图谋,罪通于天矣!”因提起笔来,在纸后写道:

   我不淫人妻,人不淫我妇;天道已见端,斯言诚不朽!小人度君子,窥天而自牖;磨乃益不磷,涅乃愈无垢。从兹一片心,郭然空所有;百拜受箴铭,前愆能赎否?

   公子写完,自己念了几遍,收拾过去。良心一现,便觉从前所作之事,没一件打得过去,身子顿然疲乏起来。随携了书本,到书房中,和衣上床,不情不绪的睡了。大奶奶出来看了几遍,放心不下,唤醒公子问:“为何早膳不吃,只顾沉睡?”公子叹口气道:“多管就有病来,你摸摸我头上看。”大奶奶道:“我摸过两遍,有些微热,想是连日早起,冒了些风寒。”因吩咐家人,请了一个医生,吃了一帖发散药儿。到得夜来,反是大热不退。大奶奶着忙,叫了大姨、三姨,同到书房相伴了一夜。次日,又请了三四位高明医生,公议一方,也不过是解表宽中之剂。壮热虽退,仍带微热,医了两日,总退不清。兼之心绪不佳,不贪饮食,日复一日,一个精壮后生,竟弄成弱症光景。

   大奶奶求神问卜,外补里修,百般调理,只不见效。因拷问书童,才把图谋璇姑之事吐出道:“自从李四嫂给了回头,便得此病;其中细底,须问李四嫂方知。”大奶奶吃惊道:“这是相思病了,怪是百药无效!如今凤姨、春红俱死,何妨再添一妾。但他如此图谋,不能上手,可见其事甚难的了,如何是好?”因急急的去叫了李四嫂来,四嫂也就不能隐瞒,只得从实说了道:“小媳妇原怕夫人见怪,当不得老爷发起怒来,要把小媳妇立时撵出屋去;小媳妇男人又不在家,怎好到露天去睡觉?只得依了老爷去做说客。那知这璇姑竟是一块石头,随你花言巧语,休想动得他分毫!老爷这病,若要他医,只怕是断断不能了!”大奶奶道:“老爷去谋他,他还怕我不容;如今我去求他,他敢还有些活动呢?”四嫂道:“小媳妇听老爷吩咐,也会假传圣旨过的;当不得这个女子,古怪异常,说他笨蠢,他又透骨聪明;说他伶俐,他又一味呆实。况他就是个降瘟癀的使者,惹他不得!从前二姨替老爷划策,不多天吊死了!聂道官替老爷设谋,得了白浊之症!后来小媳妇与张老实夫妻,被老爷逼不过,也效些小劳;如今张老实是得了痿阳症了,张妈是下身瘫了;小媳妇成了干血痨了!老爷也生起病来了!谁敢再去惹他?”李四嫂因八月十五夜里,那两碗冷水正吃在经水将来,把经头逼住,月事不行,恶心吐食,夜热昼寒,所以说成干血之症。大奶奶大惊失色道:“他一个小小女子,又没神通,怎能使算计他的都招奇祸呢?”四嫂道:“小媳妇也想来,他兀会推天算地,怕不如桃花女神通广大,连周公都弄得七颠八倒,若没有真武菩萨搭救,这性命就不能保哩!我们这样千方百计去套弄他,他总不以为意,倒把算计的人一个个非病即死,这不是桃花女的后身吗?”大奶奶急问:“怎样推天算地?”李四嫂道:“小媳妇也不知道,只见他桌子上画着许多日头、月亮、星宿的图儿,老爷就吃了一吓,说是在那里推天算地;他就在这星宿里边,弄点子儿符,敢就生灾作祸起来,只怕也不要别的神通哩!”

   大奶奶听了这一席话,真如天雷劈脑一般,含着两眶眼泪来劝公子,把四嫂之言述了一遍。自己又苦切劝解道:“据我看来,春红这丫头也不像短命的,怎就如此惨死?是他先开口称赞,引动你的心肠,所以是他先得祸了!天下美貌女子尽多,你何必苦恋着他?只要你病好起来,我差人到苏州、扬州各处去,包你讨几个绝色女子来,伏侍你便了!”公子忽闻此言,知事已败露,且心已皈正,正自心虚,便从春红想起,果然始事与设谋协力之人,一个也逃不脱,更是惊惧非常;哭着说道:“我从前爱他美貌,实是图他;到后来已是收心,不敢再萌邪念!你若不信,那橱中《娇红传》内,现有和诗,你拿来看,便知我心迹了!但李四嫂说他竟有神通,能降祸害;若果是真,则我实为戎首,他之恨我,更不比他人,我这条命,是要断送在他手里,别无解救的了!”大奶奶泪如泉涌,忙取那诗出来,先看了璇姑一首,吓得伸了舌头,半晌不收进去!又看到后边一首,暗暗点头,呆想了一会,安慰公子道:“相公且免惊惶,总在妾身身上,包管他回心转意,不来降祸于你”公子惊讶道:“你与他未晤一面,未交一言,况这女子是再拿不定的,怎说得这般容易?”大奶奶道:“我看他这诗,竟是女中圣贤;我以至诚动之,断无不起恻隐之心者,待妾身竭力去挽回便了。”公子那里敢信,但除此亦更无别法!因催促大奶奶去恳求。

   大奶奶不敢怠缓,慌忙换了衣服,吩咐把住房的男人,都教暂往墙门外一避;带着丫鬟、仆妇,拿了毡条茶具,竟到璇姑房中来。璇姑与石氏自从张老实夫妻病卧,都是他两人去烧茶煮饭,照管门户,重新当起人家。却喜公子有病,心上放宽,四嫂不来聒噪,耳根清净,倒也安然无事。这日,忽听纷纷传说,夫人要出来,定有缘故。正在猜想,只见许多丫鬟、仆妇簇拥着大奶奶进房,只得起身相见。大奶奶把二人一看,估量着那年少不戴髻的是璇姑,暗忖道:“怪是相公百计谋他,春红那双眼儿也自啧啧叹羡,原来有如此美貌,真个我见犹怜!”石氏与璇姑把大奶奶一看,暗道:“容貌虽不甚庄重,却也不轻狂,举止雍容,果是大家风范!”大奶奶先开口道:“妾身不知二位降临,失于迎迓;拙夫还有许多冒犯,更乞宽容。二位请上,受妾身一拜。”玉梅便把红毡铺下。石氏连忙去扯道:“妾等系小家女子,何敢与夫人抗礼?妾姑年幼性执,或有冲撞公子处,还望夫人宽恕!”石氏、璇姑正在谦逊,那知大奶奶已是跪将下去,只得急急跪下,拜了四拜起来。大奶奶叫丫鬟掇进三张交椅,让姑嫂二人上坐。石氏道:“夫人系何等之人,贱妾等敢于侍坐?”大奶奶道:“二位虽暂屈蓬门,俱是大贵之相;理该上坐。不必过谦。”石氏道:“就是夫人以贵下贱,也只可容妾等侍坐;况且下榻于此,幸辱先施,何敢僭妄?”大奶奶道:“二位下榻之地,即系妾家;宾主之礼,是一定的,何须过逊?”石氏与璇姑同要告坐,大奶奶一把拖住道:“这是怪妾身没有告坐了!”

   二人又让了一会,只得僭坐。丫鬟送上香茶。大奶奶把石氏细看,暗忖:若没璇姑在坐,也就是上等姿容了!复看到璇姑,直觉眉目之间,有绝世聪明流露出来,越看越爱,几如欲以目成。因说道:“妾身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不知可好冒渎否?”石氏道:“夫人有何见示?”大奶奶道:“此位想是令姑?妾阅人多矣,未见令姑之丰神畅朗,气度冲和,丽若明珠,润如美玉者!而少逾谢女,读佳句而神驰;节过共姜,闻人言而心往!昔人云:见江瑶柱,未有不朵颐者;况麻姑麟脯,西母琼浆乎?见慈云而不拜,是入宝山而空手回者也!令姑姓刘,妾幸同谱,五百年前,合是一家;意欲结为姊妹,以表仰慕之忱。虽似交浅言深,实乃班荆倾盖,不识可许蒹葭,得倚玉树否?”璇姑暗忖:此恶奴苦肉计也!因正色道:“夫人乃月中仙桂,奴家系仗下焦桐;斥雁讵可依鹏,乌鸦岂堪逐凤?齐大非偶,古有名言;结拜渎伦,今有明禁。夫人虽雅意下交,奴家则何敢上渎,这却是万万不可!”大奶奶见璇姑声色俱厉,惝然若失,沉吟一会,会过意来,说道:“姐姐莫非疑我以缟之辞,为蹇修之计乎?愚夫妇蒙你诗中之诲,感人心脾,拙夫既痛悔前非,愚妹更力图后报;若所言非出衷肠,则天日在上,当使愚妹身首异处!圣人许人改过,姐姐岂绝人自新?”因把公子和诗朗吟一遍,道:“拙夫此时,畏姐姐如明神,敬姐姐如严师,还敢有一毫不肖之心么?望姐姐勿念前嫌,俯从鄙意为幸!”璇姑见大奶奶语意真诚,誓词激烈,因谢罪道:“奴是惊弓之鸟,是以见木而号;今听夫人侃侃之谈,自悔奴家之见!尚祈原谅,勿以介怀!但结拜之事,究非正理;奴家寒贱,实耻仰攀,还望夫人怜察!”大奶奶沉吟道:“结拜既非正理,姊妹自可相称,岂同姓之人,亦作异姓称谓耶?”因逼着璇姑改口,璇姑只得改称姐姐。大奶奶连连答应,道一万福,说是:“妾身差长,竟是僭妄,改称贤妹了!”因复逼着石氏,石氏也只得叫一声姑娘,大奶奶便连呼嫂嫂。一面吩咐家中备酒送来;一面叫丫鬟仆妇叩见,石氏、璇姑连忙去扯,却被大奶奶拦住,只得受了。

   大奶奶心爱璇姑,真如嫡亲姊妹一般,百般亲热;璇姑也不免略致殷勤。讲到后来,渐渐投机,连石氏也不记前嫌,坦怀酬答。须臾,酒席送来,便不甚推辞,照前坐下,酌酒谈心。饮过几杯,大奶奶叩问璇姑:“历算之外,还精何技术?”璇姑谦说:“百无一能。”大奶奶认是良贾深藏,因说道:“承贤妹称我为姊,则拙夫就是姐夫了;李四嫂说他的病,是贤妹显的神通,望推愚姊之爱,宽其一线,使他病本霍然,则感恩不尽矣!”璇姑道:“李四嫂怎如此混说?妹子非妖非鬼,有甚神通?”大奶奶因把李四嫂之言,略述一遍,道:“凡系设局哄诱之人,无不言遭祸害;贤妹既精于天官之学,岂不别有神通?你姊夫这病,自系贤妹所使;万望开一面之网,生当衔环,死当结草,以报大德耳!”说罢,满面流泪,跪将下去,石氏与璇姑方始明白大奶奶此来之故。璇姑慌忙扯住道:“公子之病,实非愚妹所为;但心正则诸邪不入,公子只要牢守此心,止行正路,不蓄邪谋,则此心如日中天,一应邪祟,皆敛迹而退矣!愚妹既承姐姐台爱,从前之事,俱可付之浮云,即有伎俩,亦不敢施,况本一无所能乎?”大奶奶大喜致谢道:“只要贤妹果能忘情,愚夫妇就钦感不尽了!”于是金樽屡劝,玉箸勤催,笑口衔恩,欢容颂德,直饮到天街禁夜,漏滴铜壶,方才撤席而散。只苦了赵大等住房之人,在墙门外等得个不耐烦。

   到了明日,大奶奶吩咐出来,妗奶奶与姨奶奶供给,都在里边送出,吃剩的,就给与张老实夫妻。又叫大姨、三姨出来拜谢,谆谆致谢。真个事有凑巧,公子自得了大奶奶之信,安心调摄,胸无杂虑,这病竟一日一日的好起来。到了初九这日,病已霍然。兼值令节,大奶奶备酒,与公子起病。午后,又备一席盛席出来,与石氏、璇姑过节,席上便述公子病痊,感激图报之意。此备燕会,比前更是不同:大奶奶因公子病愈,有一片衔感之私;石氏、璇姑连日来承大奶奶相待殷勤,亦有绸缪之意。大奶奶出自名门,颇通古今之事。石氏、璇姑旧家根蒂,生性聪明,闺中互相师友,把祖父留下来的几本破书,闲着就看,也便斓斓斑斑,有些古董在肚,不比那小家之女子。酒席之上,彼此酬酢,吊古攀今,竟结了闺中之契。

   璇姑暗想:大奶奶资质甚高,亦通情理,因何一任公子胡为?君子与人为善,趁他悔心之萌,去感触他一番,倘得反邪皈正,也不枉他殷勤下交之意!因遂慨然道:“愚妹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奉劝。”大奶奶不等说完,即拱手请教。璇姑道:“公子天资高妙,学问渊通,似应潜心经术,振起家声;何苦养着这些妖魔外道,学那淫术邪谋,以致外坏人节,内丧己心!古人云:名教中自有乐地。岂可错走路头,自怡伊戚?神仙原属渺茫,丹药尤为谬妄,古来帝王服金丹而致死者甚多。现在张嫂夫妻与前日春红姐俱是前车之鉴。渔色者夭,此实至言。姐姐当力劝公子,亲正士,远邪人,守身如玉,避色如仇,以邀来福,而免后患;在公子固不宜贪片刻之欢,贻终身之害;在姐姐亦不宜博大度之名,忘脱簪之义也!况那班邪道,何所不为?即李四嫂说,聂元专哄幼童,所云白浊之病,亦出自幼童之口。则其人可知,其余亦可知。近墨既恐自污,养虎亦防反噬!更有逆徒凶盗,溷迹其中;一日事发,则公子实为逋逃主萃渊薮。愚妹窃为姐姐寒心!”大奶奶悚然失色道:“贤妹之言,字字金玉,此连氏祖宗之福也!愚姊向来如虱处裤中,今蒙提耳,愧悔交集;当以贤妹之言,铭诸肺腑,力谏拙夫改弦易辙,以避祸患!”因出席跪拜道:“愚姊不遇贤妹,则虚生人世矣!此恩此德,何日忘之”?璇姑忙跪下道:“姐姐不弃刍尧,方是圣贤学问;愚妹何知,亦庶几愚者千虑之一耳!”说罢,相扶而起,重复入席。此时大奶奶尊敬璇姑,几如父母。璇姑感大奶奶易于转圜,亲之亦真如骨肉。石氏见璇姑一席之谈,竟化诲得邪淫妖孽,满心欢畅。真个是酒逢知己,话到投机,不觉月进窗棂,方才罢席。

  

   靳仁闻言大喜,是晚,即打扫一间静室,铺好床帐,备下一切应用法物。魏道步罡踏斗,焚化朱符,口中念念有词,把宝剑向空劈划,喝声道:“疾!”。霎时起阵香风,风过处,现出一美貌女子,高挽巫云,低垂莲瓣,手执一枝皂色幡儿,款启朱唇道:“法师有何法旨?”魏道把令牌一拍,说道:“吾奉南岳夫人之令,速往仁和县连城家中,召取刘璇姑生魂至坛,勿得有违!”那女子答应一声,倏然不见。候了半晌,魏道正要焚化催符,那女子已降坛前,回复道:“那刘璇姑本系贵人,且心正无邪,凛然难犯,此魂摄之不至,特来缴令。”魏道睁圆两眼,连击令牌,喝道:“令出难违,速往召来,如再不至,依律施行!”那女子蹙着眉头去了。靳仁与聂元屏息而待。少顷,壁上忽发一道白光,光中现出一个女子,簪钗络绎,罗绮缤纷,向坛中款款行来。魏道见那缥缈之状,知是生魂已至,令靳仁向前迎接。聂元偷眼看时,见那女子满面脂粉,体态妖娆,却并非绝色;暗忖道:“这位容貌,还在凤姨之下;怎连公子惊为天神,岂不可笑?”

   那靳仁喜孜孜满面春风,敛袖恭身,上前迎接。不料定睛一看,竟是口定目呆,罔知所措!那女子见了靳仁,不觉剔起双眉,怒容可掬。魏道见这光景,好生疑诧。只见靳仁胀红了脸,说道:“这是拙荆,师父怎去摄出他来,令弟羞愧欲死!快请吾师放回!”魏道听了,老大没趣,慌忙焚化退符,把魂退去,向靳仁深致不安道:“女鬼可恶极了!当牒之酆都,重治其罪!如今贫道召请一有力之神来摄,凭你大贵之魂,也不能违逆的了!”于是重复焚香叩齿,书符结印,虔心礼请。一连化了三道朱符,只见满室有光,异香馥郁,梁间起一派乐音,地下铺几层花雨,一阵香烟雾气中,现出一位美人,头戴宝冠,身披缨络,手中执着一枝青色魂幡,四边挂有垂旒,上面罩着宝盖,口中款吐凤音道:“法师相请,有何见示?”魏道起身拱手道:“贫道奉南岳夫人之令,遣倩女去摄取仁和县连城家中刘璇姑生魂,因彼力薄未致;故特启请娘娘,望即为一行。”那娘娘手执魂幡,招亻虎而去,等了许久,不见影响。靳仁请发催符,少阳道:“且慢,这是西汉王夫人,尊为帝妃,不可遽然催促!南岳夫人主管天下女人魂魄,夫人岂敢违逆?只消静候,必摄生魂至坛也!”聂元道:“弟子所召魂使,俱执皂幡;何故这娘娘手中,即执青幡?”魏道答道:“皂幡能召一切女魂,惟大贵之魂,便不能致;故特请王夫人以青幡召之耳!”

   正说不完,忽然窗外刮起一阵怪风,把八扇窗棂一齐吹开,坛中那枝画烛,便自直灭下去。魏道急取宝剑劈割,烛焰复明,只见风中卷进一个妖娆妇女,赤着身躯,颈里绕着一条鸾带,两只眼睛突出,一个舌头拖出来,竟有尺许,吓得靳仁浑身发抖。那聂元瞥然看见,大叫一声,仰跌在地,口吐白沫,不知人事。正是:

   万般孽帐从心现,一片疑团着鬼迷。

   ◆下字卷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