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诗歌

时间:2019-03-05 01:37:47
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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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诗歌精选大全

  在平平淡淡的日常中,大家都接触过诗歌吧,诗歌富于音乐美,语句一般分行排列,注重结构形式的美。那什么样的诗歌才是经典的呢?以下是小编精心整理的余秀华诗歌,供大家参考借鉴,希望可以帮助到有需要的朋友。

  风吹

  黄昏里,喇叭花都闭合了。星空的蓝皱褶在一起

  暗红的心幽深,疼痛,但是醒着。它敞开过呼唤,以异族语言

  风里絮语很多,都是它热爱过的。

  它举着慢慢爬上来的蜗牛

  给它清晰的路径

  “哦,我们都喜欢这光,虽然转瞬即逝

  但你还是你

  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说几句话在这里:谢谢路过我这里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的温暖鼓励。天地之间,能够遇见就是美好的事情。

  现在关注我的人多了,说我诗歌好的有,说不好的有,这都没用关系,我只能按照我自己的心意写这些分行的句子,是诗也好,不是也罢,不过如此。我身份的顺序是这样的:女人,农民,诗人。这个顺序永远不会变,但是如果你们这读我诗歌的时候,忘记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将尊重你。呵呵,幸亏诗歌最好的作用是为了自己安心。)

  ——风吹摘自余秀华博客最近的一首诗,以及她的一段话。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一个失眠的人

  她本身就是一个漏斗,光滑,幽冷,附着不了一盏灯火

  只有耳朵聪敏:没有月光。落叶翻了一个身是的,还有一个醉酒的人,他在哪里

  他的腹部有雪。

  有她想吃的雪。和一个隐隐约约的春天

  她拿出那副地图,看那个小小的圆圈

  “他一定在,在梦的气泡里游泳”

  她的身体上有一块疤,曾经的鳍掉落的地方

  知道要重新长出来

  是来不及了

  一包麦子

  第二次,他把它举到了齐腰的高度

  滑了下去他骂骂咧咧,说去年都能举到肩上

  过了一年就不行了?

  第三次,我和他一起把一包麦子放到他肩上

  我说:爸,你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举不起一包小麦

  是骗人呢

  其实我知道,父亲到90岁也不会有白发

  他有残疾的女儿,要高考的孙子

  他有白头发

  也不敢生出来啊

  可疑的身份

  无法供证呈堂。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够燎原的火,能够城墙着火殃及池鱼的火能够覆盖路,覆盖罪恶的雪

  我有月光,我从来不明亮。我有桃花

  从来不打开

  我有一辈子浩荡的春风,却让它吹不到我

  我盗走了一个城市的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

  我盗走了它的来龙去脉

  但是我一贫如洗

  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潜逃

  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于自己的灵

  我穿过午夜的郢中城

  没有蛛丝马迹

  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

  春天的时候,我举出花朵,火焰,悬崖上的树冠

  但是雨里依然有寂寞的呼声,钝器般捶打在向晚的云朵总是来不及爱,就已经深陷。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

  却没有打开幽暗的封印

  那些轻省的部分让我停留:美人蕉,黑蝴蝶,水里的倒影

  我说:你好,你们好。请接受我躬身一鞠的爱

  但是我一直没有被迷惑,从来没有

  如同河流,在最深的夜里也知道明天的去向

  但是最后我依旧无法原谅自己,把你保留得如此完整

  那些假象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啊

  需要多少人间灰尘才能掩盖住一个女子

  血肉模糊却依然发出光芒的情意

  麦子黄了

  首先是我家门口的麦子黄了,然后是横店

  然后是汉江平原在月光里静默的麦子,它们之间轻微的摩擦

  就是人间万物在相爱了

  如何在如此的浩荡里,找到一粒白

  住进去?

  深夜,看见父亲背着月亮吸烟

  ——那个生长过万倾麦子的脊背越来越窄了

  父亲啊,你的幸福是一层褐色的麦子皮

  痛苦是纯白的麦子心

  我很满意在这里降落

  如一只麻雀儿衔着天空的蓝穿过

  日记:我仅仅存在于此

  蛙鸣漫上来,我的鞋底还有没有磕出的幸福

  这幸福是一个俗气的农妇怀抱的新麦的味道,忍冬花的味道和睡衣上残留的阳光的味道

  很久没有人来叩我的门啦,小径残红堆积

  我悄无声息地落在世界上,也将悄无声息地

  隐匿于万物间

  但悲伤总是如此可贵:你确定我的存在

  肯给予慈悲,同情,爱恨和离别

  而此刻,夜来香的味道穿过窗棂

  门口的虫鸣高高低低。我曾经与多少人遇见过

  在没有伴侣的人世里

  我是如此丰盈,比一片麦子沉重

  但是我只是低着头

  接受月光的照耀

  苟活

  每天下午去割草,小巫跟着去,再跟着回来

  有时候是我跟着它它的尾巴摇来摇去

  这几天都会看见对面的那个男人割麦子

  见着我一脸谄笑地喊秀华姑娘

  我就加快割草的速度

  好几次割破了手指

  这个上门女婿,妻子疯了20年了

  儿子有自闭症

  他的腰上总是背着个录音机

  声音大得整个冲子都听得见

  我的一只兔子跑到了他田里,小巫去追

  但是他的镰刀比狗更快

  他把兔子提回去以后

  小巫还在那里找了半天

  溺水的狼

  一匹狼在我的体内溺水,而水

  也在我的体内溺水你如何相信一个深夜独坐的女人,相信依然

  从她的身体里取出明艳的部分

  我只是把流言、诤言都摁紧在胸腔

  和你说说西风吹动的事物

  最后我会被你的目光蛊惑

  掏出我浅显的一部分作为礼物

  我只是不再救赎一只溺水的狼

  让它在我的身体里抓出长长的血痕

  你说,我喝酒的姿势

  多么危险

  下午,摔了一跤

  提竹篮过田沟的时候,我摔了下去

  一篮草也摔了下去当然,一把镰刀也摔下去了

  鞋子挂在了荆棘上,挂在荆棘上的

  还有一条白丝巾

  轻便好携带的白丝巾,我总预备着弄伤了手

  好包扎

  但10年过去,它还那么白

  赠我白丝巾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我摔在田沟里的时候想起这些,睁开眼睛

  云白得浩浩荡荡

  散落一地的草绿得浩浩荡荡

  我的身体是一座矿场

  隐藏着夜色,毒蛇,盗窃犯和一个经年的案件

  暴露着早晨,野花,太阳和一个个可以上版面的好消息五脏六腑,哪一处的瓦斯超标

  总会有一些小道消息

  怎么处理完全凭一个绑架者给出的条件

  他住在村子里,不停地吸烟

  这是一座设备陈旧煤矿,黑在无限延伸

  光明要经过几次改造,而且颜色不一

  我会在某个塌方前发出尖锐的警告,摇晃着蛇信子

  那些在我心脏上掏煤的人仓皇逃出

  水就涌进来

  黑就成为白

  袒露着虫鸣,月光,狐狸的哀嚎和一个经年的案件

  隐藏着火焰,爱情,和一土之隔的金黄

  总有人半途而退

  一个人往里面丢了一块石头

  十年以后

  就听到了回声

  活着

  不堪。累赘。孤独。绝望……我再无法有个清白的人生啦

  哦,背叛,背叛。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人说:余秀华,因为我,你要好好的

  贞洁是多么可笑,多么讽刺,却还是让我一次次哭

  但是一定有一根稻草一次次打捞起我

  一次次从我身体里掏出光亮,放在我眼前

  让我安静的时候写诗

  穷苦的时候流浪

  让我对路过的人和灯持永恒之爱

  让我总是在该掏出匕首的时候掏出花朵

  让我在能够申辩的时候保持沉默

  即便如此,这世界还是没有给我一个春天

  即便如此,我今天还在,打算喝一点酒后

  去风里转转

  对话

  他在篱笆边,一声咳嗽,火苗般挂在牵牛花藤上

  春天在荒原那头,与她隔着一个招呼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到这里的,一场雨水还挂在

  马车上。如果是坐火车

  却看不到经过隧道时他脸上的夜色

  她搅动勺子,玻璃杯被碰响了一下

  没有谁听见,除了她

  他又咳嗽了一声,拨动了一下火苗

  春天在荒原那头,与她隔着一个手势

  一只黄鹂在女贞树上,呼唤一朵云落下来

  他不知道她是个哑巴

  把春天裹进心里了,就不会说出来

  在荆州古城上

  向外望,车水马龙。向里望,熙熙攘攘

  而姐姐,在我望向你的时候,我确定:此刻,存在我们不停地走,黄昏欺近,却发现,又回到东门

  小小的惊恐摁回内心:我们在历史的隧道里回到原点

  一定是幻觉

  “荆州城”字未褪色。仿佛等着时间一回头

  就能找到它。它说:我在,一直在,永远在

  我从来不怀疑历史的颜色就是这城墙砖的颜色

  我相信此刻每一块砖里都有烧沸的霞光

  姐姐,抱抱我。如抱住护城河里的一片水

  一片水里一棵柳的'倒影

  一棵柳的倒影里刚刚飞走的燕子

  姐姐,此刻的春天让我饱含热泪

  我如一滴水回到一条河,一块砖回到一个城

  当初刘备三借荆州,关羽千里走单骑

  历史的潮流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滚滚而来

  英雄辈出的平原上,一眼望去

  姐姐,我想紧紧抱住城头,不让风把我带走

  而今世,他们一定魂落古城

  在旖旎春光里,等我辨认

  瓮城里,有人卖葫芦丝,戏服

  这景象让人感慨又着迷:我们都有一个瓮,自入其里

  姐姐,如果我吹起葫芦丝,而你穿上戏服

  一曲奏完,一舞终了

  我们躺在古城上,渐渐化进城墙

  而无人看见

  姐姐,你可认可这样的幸福

  余热

  余热,一个网友的名字

  (他的余热一半对付更年期一半对付对桥头女的想象)

  温度不高了,泡不开一杯茶

  容易消逝,迅速冷却

  余热的老婆尿毒症死了

  他在网上写悼文

  把老婆写成巾帼英雄,贤妻良母

  他一边看网友的回帖

  一边给小琴打电话:

  你老公出差了,我能来吗

  余热说他的老婆死是医院失职

  (其实现在的医院草菅人命

  实为正常)

  关键是余热说想跳楼

  说医院不给他老婆磕头认错

  他就跳楼

  我很期待他这样发出耀眼的光

  把余热聚集为火球

  但是他没有跳

  我们最后都很失望

  我们感觉对不起他

  在打谷场上赶鸡

  然后看见一群麻雀落下来,它们东张西望

  在任何一粒谷面前停下来都不合适它们的眼睛透明,有光

  八哥也是成群结队的,慌慌张张

  翅膀扑腾出明晃晃的风声

  它们都离开以后,天空的蓝就矮了一些

  在这鄂中深处的村庄里

  天空逼着我们注视它的蓝

  如同祖辈逼着我们注视内心的狭窄和虚无

  也逼着我们深入九月的丰盈

  我们被渺小安慰,也被渺小伤害

  这样活着叫人放心

  那么多的谷子从哪里而来

  那样的金黄色从哪里来

  我年复一年地被赠予,被掏出

  当幸福和忧伤同呈一色,我乐于被如此搁下

  不知道与谁相隔遥远

  却与日子没有隔阂

  泥人

  蓝色的小帽子,灰色瞳孔

  她拨弄着他:捏它的手,它的鼻子,眼睛从春到夏,黄昏慢慢长了起来

  树木的绿厚了起来

  她偶尔抬起眼睛,看从树上掉下来的风

  看毛了一圈的夕阳

  这个泥人是她从地摊上买来的,2块钱

  当时她吃惊:多么像他啊

  她捏烦了,把它摔在地上

  踩了几脚

  太阳落下去了

  她回屋的时候,顺手把它捡起来

  拍了拍它树上的灰

  你说抱着我,如抱着一朵白云

  木质楼梯。空气里晃动着小粒蝴蝶

  为了捕捉那些细语般的颤栗,我一次次探头,走神

  阳光透过古老的百叶窗,轻描淡写地往下落

  香樟树的气味里有蠕动的小花虫

  它们的腹部有光,正在完成另一次折射

  你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身上的气味停顿了一下

  此刻,我们在第一层楼梯和第二层的连接处

  我以为已经够了,但是你还在往上走

  不高的合欢在不停地炸开

  此刻,天空适合昏暗,适合从街上传来警报

  山民

  你把我灌醉,说镇上人群聚集。但我想着山里的一棵槐木

  你把我灌醉,说有人请我跳舞。但我想着山里一棵落了叶的槐木

  照着我的阳光,能照着槐木北面的小松鼠洞,照着它慌张的母亲

  才能被我赞颂

  我是背着雨水上山的人,过去是,未来也是

  我是怀里息着乌云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

  你看我时,我是一堆土

  你看我时,风把落叶吹散,我是一堆潮湿的土

  爱

  阳光好的院子里,麻雀扑腾细微而金黄的响声

  枯萎的月季花叶子也是好的

  时光有序。而生活总是给好的一面给人看

  另外的一面,是要爱的

  我会遇见最好的山水,最好的人

  他们所在的地方都是我的祖国

  是我能够听见星座之间对话的庙堂、

  而我在这里,在这样的时辰里

  世界把山水荡漾给我看

  它有多大的秘密,就打开多大的天空

  这个时候,我被秘密击中

  流着泪,但是守口如瓶

  雪下到黄昏,就停了

  雪下到黄昏就停了,而时辰还是白的

  这白时辰还将持续,如同横过来的深渊

  万物肃穆。它们在雪到来之前就吐出了风声

  “海底就是这个样子”。那个一动也不敢动的人这样说

  “我这么白的时候,他来过

  那时候他痴迷于迷路,把另外村子的女子当成我

  他预感不到危险

  因为这倒过来的深渊”

  后来,她看见了许多细小的脚印

  首先是猫的,慢于雪。然后是黄鼠狼的

  哦,还有麻雀儿的,它们的脚印

  需要仔细辨认:这些小到刚刚心碎的羞涩

  -------它们是怎么来的呢,哦,这些仿佛陡然

  生出的秘密

  在她点燃一根烟,在她往天空看的时候?

  或者,它们本来就在这里了

  这白时辰里,她喜欢深色的事物

  首先是即将到来的夜,然后是生活

  接下来是爱

  最后是她自己

  唯独我,不是

  唯有这一种渺小能把我摧毁,唯有这样的疼

  不能叫喊

  抱膝于午夜,听窗外的凋零之声:不仅仅是蔷薇的

  还有夜的本身,还有整个银河系

  一个宇宙

  ——我不知道向谁呼救

  生命的豁口:很久不至的潮汐一落千丈

  许多夜晚,我是这样过来的:把花朵撕碎

  ——我怀疑我的爱,每一次都让人粉身碎骨

  我怀疑我先天的缺陷:这摧毁的本性

  无论如何,我依旧无法和他对称

  我相信他和别人的都是爱情

  唯独我,不是

  渴望一场大雪

  渴望一场没有预谋,比死亡更厚的大雪

  它要突如其来,要如倾如注,把所有的仇恨都往下砸

  我需要它如此用力。我的渺小不是一场雪

  漫不经心的理由

  我要这被我厌恶的白堆在我身上!在这无垠的荒原里

  我要它为我竖起不朽的墓碑

  因为我依然是污浊的:这吐出的咒语

  这流出的血。这不顾羞耻的爱情,这不计后果的叩问

  哦,雪,这预言家,这伪君子,这助纣为虐的叛徒

  我要它为我堆出无法长出野草的坟

  我只看中了它唯一的好处:

  我对任何人没有说出的话都能够在雪底下传出

  再见,2014

  像在他乡的一次拥抱:再见,我的2014

  像在他乡的最后告别:再见,我的2014

  我迟钝,多情,总是被人群落在后面

  他们挥手的时候,我以为还有可以浪费的时辰

  我以为还有许多可以浪费的时辰

  2014如一棵朴素的水杉,落满喜鹊和阳光

  告别一棵树,告别许多人,我们再无法遇见

  愿苍天保佑你平安

  而我是否会回到故乡

  ——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怀揣下一个春天

  下一个春天啊,为时不远

  下一个春天,再没有可亲的姐姐遇见

  但是我谢谢那些深深伤害我的人们

  也谢谢我自己:为每一次遇见不变的纯真

  颤栗

  云朵打下巨大的阴影。云朵之上,天空奢侈地蓝

  这些头顶的沉重之事让我不择方向

  不停行走

  我遇见的事物都面无颜色,且枯萎有声

  ——我太紧张了:一只麋鹿一晃而过

  而我的春天,还在我看不见的远方

  我知道我为什么颤栗,为什么在黄昏里哭泣

  我有这样的经验

  我有这样被摧毁,被撕碎,被抛弃的恐慌

  这虚无之事也如钝器捶打在我的胸脯上

  它能够对抗现实的冷

  却无法卸下自身的寒

  如果我说出我爱你,能让我下半生恍惚迷离

  能让我的眼睛看不到下雪,看不到霜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啊,让一个人失去

  对这个世界的判别

  失去对疼痛敏锐的感知

  可是,谁都知道我做不到

  爱情不过是冰凉的火焰,照亮一个人深处的疤痕后

  兀自熄灭

  感谢

  阳光照着屋檐,照着白杨树

  和白杨树的第二个枝丫上的灰喜鹊

  照着它腹部炫目的白

  我坐在一个门墩上

  猫坐在另一个门墩,打瞌睡

  它的头一会儿歪向这边

  一会儿歪向那边

  阳光从我们中间踏进堂屋

  摆钟似乎停顿了一下

  继续以微不足道的声音

  摆动

  阳光甚好

  去火车站取了车票,对着阳光看了看

  隐约听到从北京开来的k268的轰鸣

  我摁紧胸口,如同摁紧黄河之浪的一次起伏

  走过长长的长宁大道,过竹皮河,挤出沸腾的民主街

  这中间,我4,5次把火车票拿出来

  对着阳光看

  在步行街看见一个男子抱着孩子在讨钱

  我摸过火车票夹着的一张纸币

  躬下身体,递给他

  生活的细节在远方回光照我

  一说到远方,就有了辽阔之心:北方的平原,南方的水城

  作为炫目的点缀:一个大红裙子的女人有理由

  把深井里的水带上地面,从黄昏倾流到黎明

  源于今天的好阳光,我安于村庄,等她邂逅

  我们的少年,中年,老年一齐到来,明晃晃的,银铃叮当

  哦,这冬天的,不可一世的好阳光

  他拍打完身上的煤灰,就白了起来

  吸引他的却是黑。他不在地面上的时辰是金黄的

  金黄得需要隐匿才合情合意

  年轻的人啊,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他却故意拖延了几个时辰才敲响本身就虚掩的

  一扇门

  月光

  月光在这深冬,一样白着

  她在院子里,她想被这样的月光照着

  靠在柿子树上的人,如钉在十字架上

  有多少受难日,她抱着这棵柿子树,等候审判

  等候又一次被发放命运边疆

  月光把一切白的事物都照黑了:白的霜,白的时辰

  白的骨头

  它们都黑了

  如一副棺材横在她的身体里

  春色

  眼巴巴地看着:爱着的人与另外的人交杯换盏

  他们从汉江上行,一路豪取春色

  ——这些,都是我预备于此的,预备把一辈子交给他的

  他叫她亲爱的(我从来不敢这样叫,这蛇,这雷霆,这毁灭)

  我种植的美人蕉是她的,我豢养的蝴蝶是她的

  我保留了半辈子干净的天空也是她的

  甚至我写下的诗句,我呼唤过的声音

  也是她的

  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在浩荡的江山里跳舞

  他们不知道两岸枯黄

  不认识在水边游荡衣衫单薄之人

  我爱着的都不是我的

  那时候他们从池塘边走过,倒影婆娑

  那时候云那么白,不理会这样的婆娑

  我看见清风里的许多事物:繁茂和颓废共居一枝

  他们的轻言细语里,摒弃了人间残疾

  而光,把他们环绕得那么紧

  我只想嚎叫一声,只想嚎叫一声

  一个被掠夺一空的人

  连扔匕首都没有力气

  源

  我爱上这尘世纷纷扰扰的相遇

  爱上不停重复俗气又沉重的春天

  爱上这承受一切,又粉碎的决心

  没有一条河流能够被完全遮蔽

  那些深谙水性的人儿,是与一条河的全部

  签订了协议

  ——你,注定会遇见我,会着迷于岸边的火

  会腾出一个手掌

  把还有火星的灰烬接住

  而我,也必沦陷为千万人为你歌颂的

  其中一个

  把本就不多的归属感抛出去

  一条河和大地一样辽阔

  我不停颤栗

  生怕辜负这来之不易又微不足道的情谊

  哦,我是说我的哀愁,绝望,甚至撕心裂肺

  因为宽容了一条河

  竟有了金黄的反光

  床

  在这里,我渡过了许多不该渡过的时光

  比如阳光好的中午,月季花在窗外啪啪打开

  那只花猫在院子里打滚

  有时候嘹亮的交谈,如同天空落下的云朵

  我也不为所动

  在床上的时光都是我病了的时光

  我慢性的,一辈子的病患让我少了许多惭愧

  有时候我想把一张床占满

  把身体捶打得越来越薄。这时候总是漏洞百出

  心盖不住肺

  这张床不是婚床,一张木板平整的更像墓床

  冬天的时候手脚整夜冰凉

  如同一个人交出一切之后的死亡

  但是早晨来临,我还是会一跃而起

  为我的那些兔子

  为那些将在路上报我以微笑的人们

余秀华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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