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浮邱子(汤鹏)

卷七 相经

  

  浮邱子曰:相可徵乎?曰:恶可徵。可毋徵乎?曰:恶可毋徵。于今之徵乎?于古之徵乎?曰:于古之徵。于剽察捷得徵之为古乎?于熟览深思徵之为古乎?曰:于熟览深思徵之为古,则审圣者、醇者以徵相之独,则审顽者、丑者以徵相之下,则审贵者、柄者以徵相之隆,则审贱者、锢者以徵相之窆,则审依以徵相之特,则审用以徵相之称,则审荐以徵相之宜,则审教以徵相之革,则审学以徵相之成,则审慎以徵相之休,则审运以徵相之转,则审习以徵相之流,则审非以徵相之差,则审肆以徵相之灾,则审生以徵相之恶,则审杀以徵相之弃,则审蔽以徵相之偏,则审过以徵相之诬,则审迹以徵相之似,则审衷以徵相之微,则审声以徵相之载,则审言以徵相之发,则审容以徵相之著,则审动以徵相之备,则审天时以徵相之通,则审地宜以徵相之出。此二十六徵者得,则姑布子卿失其隽,唐举失其断,吕公失其解,许负、管辂失其辨。不宁惟是,凡捃拾畴人艺士之唾馀,用以操人材之贤否进止;凡操人材之贤否进止,用以颠倒摧错天下之人材者,咸夺其迷而启其悟。则请穷揸而极言之,其可焉。

  其为人也,清而广,大而常,智而厚,勇而慎,恭而止,简而和,质而充,文而静,廉而平,信而通,直而则,正而化,圣而安,神而明,则所谓审圣者、醇者以徵相之独,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肤革充盈,而气载之;须髯长大,而名称之;衣裳翕赫,而仪举之;佩玉铿锵,而步徐之;入对于君,旼旼如也,睦睦如也;出接于众,缀缀如也,扃扃如也。则所谓审贵者、柄者以徵相之隆,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贪而好逞,愎而好营,浅而好讪,很而好怪;不禀训言,不畏宪典,不拒私请,不塞鄙计;幸而藏也,厥罪以盈;不幸而暴露也,尔乃御魑魅以危其生。则所谓审贱者、锢者以徵相之穵,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理大物博,不穷于对;骨重神寒,不衰于久;学足以辨惑,道足以格非,义足以进贤,度足以止奸;居左右能为君之重,可师而不可友,可友而不可臣,可臣而不可仆;居心膂股肱能为君之芘,可怛易纯常而不可使眩,可痛哭而不可使佚,可死而不可使为其所不为也。则所谓审依以徵相之特,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老成惇固,可使镇纷;聪敏齐给,可使治烦;中正比宜,可使服物;方皇周挟,可使帅群;修身洁行,可使厉廉;壹志白心,可使纳忠;奇谋胜算,可使御变;纯终领闻,可使守常;优优简简,可使居内;恢恢广广,可使驭外;踽踽凉凉,可使执法;鱼鱼雅雅,可使导文;謇謇谔谔,可使触邪;勤勤恳恳,可使爱民。则所谓审用以徵相之称,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言毋违衷,行毋戾节,事富毋觊其所与,事贵毋贡其所欢;与之接而知其贤也,与之久而知其定也,纳之君而知其可也,施之众而知其说也。是故扬言荐之,而匪其夸;密书荐之,而匪其私;破格荐之,而匪其亟;出位荐之,而匪其敢。荐者毋不详,受者毋不果;不苛于人,是以不逆于天也;不懈于末,是以不溢于巨也;见善思迁,是以能持风气之总也;见过思惩,是以能驱民物之害也;与世长虑却顾,是以能不谢担荷于艰难百折之秋也;与我正论直指,是以能不辜风义于龃龉万变之极也。则所谓审荐以徵相之宜,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可清可浊,可愚可俊,导之典则然后文,闲之礼义然后中,树之威令然后谨,予之职事然后懄,劘之师友然后变,隶之君相然后兴。其或已坠下流而药石之,则不肖可以挽而至于中材,不则受误当年而自新之,则转瞬可以进而预于吾道。则所谓审教以徵相之革,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少而诵六艺之文焉,壮而行其义焉,老而中其节焉。得《诗》之意故斐亹,得《书》之意故条达,得《易》之意故静深,得《礼》之意故和平,得《春秋》之意故祗肃。涵濡乎寸心,而周流乎四体焉;餍饫乎古今之腴,而蟠际乎天地之大焉;驯致其效而不自知其然,默识其意而不能标其所以然。则所谓审学以徵相之成,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知进知退,知存知亡,知得知丧;宠而能降,高而能平,亟而能制,骋而能操,功而能忘,名而能愚,辨而能呐,义而能和,聚而能散,益而能损,胜而能怯,喜而能惧,重而能受,信而能处,爱而能明,专而能容;毋我小于物,丧厥有常;毋战群情之不然,而嬉天以狂。则所谓审慎以徵相之休,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生中古,不上古若也;生叔季,不中古若也。其心性气质不古若也,乃其结病亦不古若也。古之心性病也天,今之心性病也人;古之气质病也执,今之气质病也妄。病天者善可补,病人者愚自封;病执者有所止,病妄者殊不祥。则所谓审运以徵相之转,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入芝兰之室,其香郁郁焉;入鲍鱼之肆,其臭汶汶焉。驾两螭一龙,其至于天也骤焉;航断港绝潢,其至于海也无日焉。枯守则陋,广游则雅;朋奸则曲,党善则直;由礼则驯,废法则猎;庄敬则强,宴乐则损。则所谓审习以徵相之流,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握龊曰急,幺么曰小,仆遫曰短,愦眊曰惛,蓄缩曰吝,选耎曰怯,趢趗曰狭,顽卤曰钝,偏至曰曲,周容曰员,色爱曰美,肉食曰肥,柔桡曰弱,突梯曰滑,谄谀曰佞,诈谖曰奸,泛剽曰轻,跨越曰捷,狡愤曰噪,夸咤曰嚣;殚物穷欲曰侈,削民肥己曰贪,居尊陵卑曰骄,纳谀却直曰蛊,习伪成真曰溺,弃故就新曰淫,颠黑倒白曰怪,持短论长曰黠,蝎食蝇营曰谮,蚁援蝉附曰妖,妒能擿疵曰忌,舞文极法曰刻,挑取功誉曰巧,妄生羽毛曰党,旁辟曲私曰颇,服约卑敬曰贱,亏损名实曰滥,障塞利病曰欺;诪张曰幻,披猖曰狂,踳驳曰杂,媒蘖曰乱,姗笑曰侮,勃谿曰戾,喭喭曰争,悁悁曰忿,哄哄曰纷,卒卒曰遽,屑屑曰猥,悛悛曰鄙,佌佌曰陋,娽娽曰庸。则所谓审非以徵相之差,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好胜而毋量其力,好是而毋度其理,好名而毋止其符,好交而毋择其友,好僇人之瑕而毋反其身,好发国之蠹而毋详其术;纯刚纯阳,其戒孔长,腹心之孽,肢体之伤;前行骄腾,后有斧斨;正坐侃侃,盗刺在旁。则所谓审肆以徵相之灾,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产于凉德辱行之家,而聚以非礼无法之族,长于荒淫不根之乡,而迁以飘转既末之俗,无清气以为之扶养,无厚基以为之凭藉。则所谓审生以徵相之恶,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心性逆而貌不随,体段而丽焰不折,视听摇而虑不专,智慧繁而察不恕,记问富而辨不竭,机事密而议不入,气力横而攻不胜,名义借而邪不破。其造作流言如风如泡,其驰送难辞如针如缕,其反是独立如剑如戟,其矜才自小如虮如虱。是圣贤之所不然也,虽其突兀也,而泰无理矣。是帝王之所必诛也,虽其遁逃也,而卒且中矣。则所谓审杀以徵相之弃,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慈爱失之溺,宽恕失之纵,谦让失之劳,畏葸失之疑,雄烈失之躁,多艺失之繁,普遍失之杂,磊落失之疏,明察失之尽,克核失之甚,廉介失之隘,木强失之梗,韬晦失之深,径露失之单,周详失之迟,迈往失之偾。则所谓审蔽以徵相之偏,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治其大,略其细;行其信,致其疑;明己不明而反晦也,治人不治而反午也,众所不悦而反犯也,素所不然而反涉也;撄心之疚,而忠孝之所塞,仁圣贤人之所怜也;遭时谴诃,而亲戚君臣上下之所不容,山川鬼神之所恕也。则所谓审过以徵相之诬,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多私而畏败,则饰之以公忠;多端而畏露,则饰之以厚重;多忌而畏谤,则饰之以宏奖;多援而畏滥,则饰之以挺特;多刻而畏惨,则饰之以仁慈;多鄙而畏陋,则饰之以儒雅;多反覆而畏友朋,则饰之以信誓;多回遹而畏君父,则饰之以朴诚;多闭藏而畏神祗,则饰之以明白;多罪愆而畏天地,则饰之以善良。则所谓审迹以徵相之似,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深而不可测也,曲而不可尽也;不冒荣名,而不可狎也;试之以言,乃知其理;试之以事,乃知其力;试之以常,乃知其养;试之以变,乃知其智;试之以虞,乃知其谨;试之以愤,乃知其和;试之以利,乃知其廉;试之以害,乃知其正;试之以大,乃知其受;试之以小,乃知其兼;试之以古,乃知其奥;试之以今,乃知其详。则所谓审衷以徵相之微,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心从仁,则其声顺;心从戾,则其声逆;心从义,则其声正;心从欲,则其声淫;心从哀,则其声死;心从乐,则其声生;心从爱,则其声缓;心从恶,则其声急;心从喜,则其声扬;心从怒,则其声塞。心藏于密,声曷能密?是故坏天下之城府者莫如声。心利于借,声曷能借?是故断天下之胶葛者莫如声。有是心,必有是声,是故揣摩拟议不能移易者莫如声。有是声,必有是心,是故材智辩说不能解脱者莫如声。则所谓审声以徵相之载,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沈潜者其言简,酝酿者其言厚,捡括者其言详,恻怛者其言善,俭壹者其言絜,谦约者其言和,悃愊者其言朴,幹练者其言要,砥砺者其言坚,骨鲠者其言直,综核者其言中,倜傥者其言伟,光白者其言亮,聪察者其言析,主持进止者其言准,掉弄是非者其言闪,畏法尊绳者其言恭,离跂攘臂者其言放,倚智隐情者其言晦,与人不疑者其言达,怀诚秉忠者其言实,罔上行私者其言伪,趋事赴功者其言警,玩日愒岁者其言缓,拘牵者其言窘,黔浅者其言仅,烦黩者其言促,倥偬者其言迫,艰难者其言涩,伶俜者其言孑,迍邅者其言悲,慷慨者其言激,沸腾者其言溢,掎摭者其言苛,跋扈者其言狂,阴贼者其言甚,訾讏者其言悍,悖谩者其言丑,歆羡者其言艳,炫鬻者其言尽,滔荡者其言散,滞淫者其言低,嚄唶者其言冗,呫嗫者其言纤,刺探者其言诡,滑稽者其言剽,心有所愚而自智之者其言强,事有所难而反易之者其言略,非其德而掠其美者其言甘,无其事而造其诬者其言遁。则所谓审言以徵相之发,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朝廷之容敬则君子,惰则否;祭祀之容诚则君子,饰则否;军旅之容肃则君子,嫚则否;丧纪之容戚则君子,易则否;群居之容治则君子,乱则否;独居之容操则君子,纵则否;乍见之容静则君子,扰则否;习见之容壹则君子,变则否。是故容根于心,心根于理,理根于则,则根于天;知其根,则所养不可以毋豫矣。容现于身,身现于事,事现于几,几现于世;知其现,则所发不可以毋慎矣。所养豫,则容足以从其心;所养毋豫,则心足以畔其天。是故容者圣狂之符也。所发慎,则容足以昌其身;所发毋慎,则身足以踣其世。是故容者祸福之楗也。则所谓审容以徵相之著,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立毋跛,坐勿蹁,视毋还,听毋聋,趾毋高,齿毋露,说毋疾,事毋骤;毋登高,毋临深,毋窥密,毋测隐,毋浪迹,毋流心,毋愚佻,毋惰游,毋孅趋,毋赘行,毋伉侠,毋斗捷,毋席胜,毋踞肆;寝勿尸,行毋傍,食毋逾,饮毋荒,冠毋侧,裳毋颠,带毋簸,履毋践;循是则正,违是则邪;循是则吉,违是则凶。则所谓审动以徵相之备,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博爱容众,得春气也,否则春之所不能润也;立严成功,得秋气也,否则秋之所不能振也;长养荣生,得夏气也,否则夏之所不能广也;哀死恤丧,得冬气也,否则冬之所不能激也。春不能润,则其人不可以定命;秋不能振,则其人不可以倚杖;夏不能广,则其人不可以图大;冬不能激,则其人不可以剖诫。则所谓审天时以徵相之通,必于是焉。

  其为人也,生燕赵则优于义、劣于礼,生吴越则优于智、劣于信,生齐鲁则优于礼、劣于智,生秦蜀则优于义、优于信、劣于仁,生楚粤则优于智、优于义、劣于礼。是故束缚于风土,则君子以其风土卜其人材;变化于人材,则君子又以其人材药其风土。则所谓审地宜以徵相之出,必于是焉。

  故曰:此二十六徵者得,则姑布子卿失其隽,唐举失其断,昌公失其解,许负、管辂失其辨。故曰:于古之徵,非今之徵;于熟览深思徵之为古,非剽察捷得徵之为古也。

  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孔子之所谓以、由、安,我之所谓二十六徵也。我之所谓二十六徵,今之亲戚君臣上下所不谓尽然也。尔乃谓帝喾骈齿,尧眉八彩,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汤臂再肘,文王四乳,以为古今创见也。尔乃弗谓舜何人也,而项羽与同其目;孔子何人也,而阳虎与同其貌乎?尔乃谓苍颉四目,为黄帝史;重耳骈胁,为诸侯霸;苏秦骨鼻,为六国相;张仪仳胁,亦相秦魏:以为人物挺出也。尔乃弗谓伊尹面无须糜而为阿衡,商是以补其惭德;周公身如断菑而摄天子,周是以受天永命乎?尔乃谓颜渊山庭日角,曾参珠衡犀角,以为圣人之徒也。尔乃弗谓三千、七十之中,子羔、子羽以貌寝闻乎?尔乃谓商臣蜂目豺声、叔鱼虎目豕腹,以为不祥之物也?尔乃弗谓盗跖恣睢暴戾,横行天下,竟以寿终乎?尔乃谓邹忌弗如城北徐公之美,以为汗颜而自点也。尔乃弗谓鬷蔑不飚,见重于邻封之使;而王衍为宁馨儿,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乎?褚渊美风仪、善容止而丑其行;而裴度貌才中人,以其身系天下安危者二十年乎?尔乃谓诸葛亮身长八尺,自比管、乐,以为凡擅躯幹者可恃也。尔乃弗谓叶公子高微小短瘠,定楚国如反手;而王莽用巨无霸,亡捄于败乎?晏子长不满六尺,名显诸侯;而田千秋长八尺馀,匈奴闻其为相而笑之乎?尔乃谓王猛扪虱而谈当世之务,以为凡擅智辩气力者,可倚杖也。尔乃弗谓赵文子呐呐如不出口,以宁其国;而优孟效孙叔敖抵掌谈论,弥似而大乱真乎?诸葛恪大口高声,适取覆亡;而韩琦声雌,为宋之社稷臣不愧乎?尔乃谓李勣喜遣状貌丰厚者,以为不薄命、足以成功名也。尔乃弗谓韦叡体羸不能跨马,累著战伐功;而安禄山垂肚过膝,甘为畔臣乎?祝钦明体肥而舞,五经扫地;而司马光枯瘠自如,天下以为真宰相乎?

  尔乃谓天下之人之贤否进止在肢体颜状,天下之人之肢体颜状在剽察捷得,以为照之若日月,见之若蓍龟也。尔乃弗谓拔一材则天下以为斗筲,兼一职则天下以为穿窬,宠一策则天下以为鸩毒,树一议则天下以为俳笑;用人太急,责效太速,则天下以为无养;辨材太苟,进秩太易,则天下以为不祥;无根而荣,无翼而飞,则天下以为大骇;灭火求爨,倒裳求领,则天下以为至愚;公道弗章,清议弗平,官常弗敕,国柄弗振,礼乐弗举,兵刑弗胜,朝野弗壹,中外弗并,大猷弗烂,苦节弗贞,人伦弗秩,庶物弗存,天命弗婘,宗祏弗冯,山河弗谧,鬼神弗灵:是非剽察捷得之咎而谁咎乎?是非肢体颜状之误而谁误乎?且夫詹何不能欺以钓,蒲且不能欺以弋,欧冶不能欺以剑,鲁般不能欺以材,无以,则请诹吾二十六徵。是为相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