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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乙缪

  

  浮邱子曰:智者择言,勇者择术,忠者择任,信者择誉。毋择言,而左拾右取、以干君王之听者,谓之剽盗。毋择术,而斫其性,违其时者,谓之枉桡。毋择任,而处非其据者,谓之腾踔。毋择誉,而挟其诡文回波之妙,以震荡群愚之耳目口者,谓之杂噪。其在《巷伯》之次章曰:“哆兮侈兮,成是南箕。”诫剽盗也夫!《角弓》之卒章曰:“如蛮如髦,我是用忧。”诫枉桡也夫!其在《夬》之初九曰:“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诫腾踔也夫!《中孚》之上九曰:“翰音登于天。贞,凶。”诫杂噪也夫!

  是故饰智惊愚者,材必浅;逞先忘却者,气太张;玷国荣躯者,心乃丧;血人肥己者,理岂长?是故君子静必思天地,动必思民物。与天地龃齬者,君子毋蓄之虑而摹拟之;与民物榛梗者,君子毋画之事而趣召之。是故君子得君必思政,得众必思效。凡窒碍而不可为政者,君子毋钓于君而倡于朝;凡卤莽而不可为效者,君子毋虐于众而令于野。是故君子有本有识,则思其成;无本无识,则思其否。成则身之祚也,否则身之殃也。是故君子其成也则思其世之隆,其否也则思其世之替。隆则一代万代之荣也,替则一代万代之辱也。

  是故隆替总于一人,是非启于一言。夫差败越而不灭,宰嚭一言误之也。怀王入秦而不反,子兰一言误之也。汉危于七国,晁错一言误之也。晋裂于刘渊,王浑一言误之也。宋元祐变为绍圣,杨畏一言误之也。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智,一言以为不智,言不可不慎也。”言而不智,不如审事;言而不仁,不如治心。不智不仁,有生之灾。猖狂以悲,孰揃其非?是故鹿不可以为马,蛇不可以为龙,辐破轴损毋载物,股挛胫急毋出门。於乎!悔之乎末,孰与慎之乎前?阿之乎愚,孰与质之乎贤?有贤而识之晚,有愚而弗思其反,消长之大凡,古今之大蹇也。

  是故君子握理,小人握势。君子握理而兼握势,则君子胜。小人握势,而君子末如之何,则小人胜。太公能胜狂矞、华士,则诛之;子产能胜邓析,则诛之;孔子能胜少正卯,则诛之;诸葛亮能胜马谡,则诛之:其诸君子而有威断者与!陈蕃、窦武几胜曹节、王甫,而卒不胜;桓彦範、张柬之几胜武氏之党,而卒不胜:其诸君子而无机括者与!直如汲黯,张汤胜之;功如周勃,爰盎胜之;贤如张九龄,李林甫胜之;忠如裴度,皇甫鎛胜之;智如寇准,丁谓胜之;勇如岳飞,秦桧胜之:其诸君子而有人事。无天幸者与!虽然,有人事、无天幸者,此愤激之说也。有人事则必有天幸者,此安定之说也。有胜理、无胜势者,此庸软之见也。有胜理则必有胜势者,此挺特之见也。孔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是故君子毋与小人割其胜,是乃所以胜之也。

  且夫富贵声华以为盛也,小人往往得其邱山,君子往往得其一毛。君臣欢芗以相与也,小人往往得其年代,君子往往得其一瞬。以为邱山之多胜一毛之少,年代之久胜一瞬之速乎?是大不然。小人之邱山,粪土也;君子之一毛,珵美也。小人之年代,颓光也;君子之一瞬,嘉会也。知粪土不如珵美,则知邱山不胜一毛矣。知颓光不如嘉会,则知年代不胜一瞬矣。昔孔子为委吏,则料量平;为乘田,则畜蕃息;逮由司寇摄行相事,七日而诛少正卯,三月而鲁大治。夫委吏、乘田,小之云尔;三月,仅之云尔。若乃梁冀一门三后,袁绍四世三公,则皆为世讪笑矣,孰与委吏、乘田泰而能事其事,黯澹而不众噪耶?李林甫相唐十九年,秦桧相宋亦十九年,则皆辱其宗社矣,孰与摄相三月,外寒强邻之胆,而内蒸男信女顺之化耶?此邱山不胜一毛,年代不胜一瞬之说也。

  

  《周书》曰:“海之大也,而鱼何为可得?山之深也,而虎豹罴貅何为可服?”夫得鱼用捕,服虎豹罴貅用搏,君子匪捕匪搏,而小人何为可胜乎?曰:胜之以不怨尤之度量,胜之以不畔援歆羡之志气,胜之以天地日月不晦盲之光采,胜之以古先圣王不磨耗之典则,胜之以九州八极能公而不能私之清议,胜之以千龄万代能生而不能死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