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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寡敌众潍水成功 客作主祝阿奏捷

诗曰:

贼盗何能为,抚驭笑无术。

脂膏日□剥,坐使民心失。萑苻忽生乱,惕息不敢诘。

孰作颍川守,一措盗皆谧。

抚安即令长,攻伐即将率。恩威两兼著,岂徒守法律?

贼盗有何难制?当日汉时也是山东渤海多盗,汉明帝命龚遂为守治。他召见时,龚遂年纪七十余,矮小,容貌不扬。明帝心疑他不能驾驭。及至他到渤海,出示道:“带刀剑的是贼盗,荷犁锄的是良民。”令行禁止,贼盗皆息。又有一个虞诩,他作朝歌令,设三科募人,把市井一干杀人、伤人、偷盗、游手、游食,都收来为我用。又募穷民入贼巢做裁衣人,把贼腋下都缝彩线。贼有入城的,都被拿下。这是文官平盗的。若武官平日训练有方,自己足智多谋,这些乌合之众,破之极易。

张郡丞在城中安息,叔宝在城外安营,赏犒士卒。正待回军,只见连明差人来报:“贼首郭方预结连众贼,攻打北海齐郡,兵少不能救应,伏乞回兵速援。”张郡丞传令速行班师,前往北海。叔宝道:“北海城小,守备单弱,全军往救,恐有不及。不若小将先简精兵万人前行。”张郡丞道:“岂有独劳将军之理,如今先点精兵一万,我与将军、罗先锋前行,其余樊、唐两校尉,点领慢来罢。”三人罗士信居前,秦叔宝居中,张须陀在后,望北海而来。

行不上两日,探马报:“北海已被贼人打破,县令鲜于乐全家被杀。县中仓库,城中金帛子女,尽被掳掠。目今已离北海,在潍水安营。”张郡丞道:“果如秦将军所料,势不能及。但此贼既破北海,志得意满,部下俱有所掠,毕竟兢渔酒色。我此行虽不能救北海,若能破此贼,犹可救全被掳百姓。”就催军竟向潍水,堵杀方预。

不惜一身擐甲胄,坐教万姓脱羁囚。将至潍水,叔宝进见,道:“今日意气固是贼骄我锐;但我兵星夜而来,似乎彼逸我劳。不若结营于此,明日进战。”当下张郡丞居中,秦叔宝居左,罗士信居右,都结了营。仍严加防范,以备劫营。这边郭方预知道消息,忙召部下计议。一个管军司马展勇道:“张须陀英雄盖世,又有了一个秦叔宝,如虎添翼,难与争锋。不若阻水结营,与他持久。他若渡水,我乘他半渡击之,可以必胜。”正说时,记室参军居学古,忙道:“将军在上:阻水虽可持久,但我所屯地方,四面都是隋家城邑,若与须陀持久,他移文登、莱、涿郡,四处合杀,岂不四面受敌。以下官言之,还须决一死战。只是目今部下将士,都有所掠,全无斗心。古来有个置之死地后生方法,可着展司马领兵数万,背水而阵,这法韩信也曾行来。”郭方预道:“这法若是韩信用来赢,我也可用来赢人。可明日渡河,不得有违!”这展司马没奈何,只得次早渡水列阵以待隋兵。

借筹浪拟张良计,背水来陈韩信军。

笑杀葫芦依样画,谁知生死片时分。

哨马报入中军道:“贼军于五鼓渡河,不知何故?”此时张郡丞三人部下,因本日要出战,已于五更埋锅造饭,钟鸣时吃饭已完。张郡丞道:“他要学个背水而战,我且疾行,乘其半渡掩他。”分付三部,即时进发,俱用马军在前,步军在后。罗士信是先锋,得令忙跳上马,一辔头赶到水口。天色微明,只见贼渡河已及万人,一个将军,铁面短须,锦袍银盔,骑着一匹五花马,横着一柄大捍刀。四五百长枪大刀将士簇拥,立在河口,指挥各贼,渡河摆阵,这正是管兵司马展勇。不料罗士信一骑先到,道:“好一个卖头的将官。”拍一拍马,喊一声:“贼子休走!罗爷来取你首级了。”展勇听了,不知这一声是哪里响?这个人自哪里来?忙叫众将士迎敌。士信这条枪,神出鬼没,连挑十来个人,已到展勇面前。展勇忙把刀架时,吃了一吓,刀已失了,如何能敌?要得沿河缩去,早被士信一枪点着。堕下马来。士信急跳下马,割了首级,将来向空中一撩,有四五丈高,把枪去承首级,却搠在枪上,仍跳上马,从贼阵边跑来。这干贼,也有已列成阵的,也有将列阵的,也有已渡河的,未渡河的,也有隔岸的,都呆着两只眼看。连郭方预与居学古,都坐在马上,临着河看这边。张郡丞、秦叔宝兵马已到,分付长枪马军先冲过去。这一冲,马军似潮一般涌来,三路去一赶,把贼兵都赶入水。郭方预见不是头,叫:“居参军走罢。”居参军道:“将军先行,下官还有处。”郭方预自带些兵马逃生。居参军回入营去。罗士信与叔宝叫众兵:“将尸首抛入河内,积成浮桥,就从这尸上率兵渡河而过便了。”

水赤商尸血,波漂鳖令鞅。

谁知故园处,少妇日相思。

二个将官首先杀入营来,只见居参军率领些贼众,自己回转在营门口投降。侧边一个人捧册籍,一个牵羊。罗士信看了道:“作这鸟样。”便要将枪去挑他。叔宝道:“杀降不武,留这迂物罢。”叫手下解了缚,待张郡丞进营,叫他冠带相见。谦了半日,才冠带进营,道:“署记室参军居学古,参谒老大人。”问起却是个江南老儒,原作《征辽书纪》,因本官死在鸭绿江,不得归家,就此落草。郭方预自己是个粗人,见他会扯些文谈儿,就用他做参军。张郡丞又道:“腐的人必老实,叫他权北海尉,同叔宝去经理北海。”自己先回蹲狗山,征讨贼首左孝友。正是:

忧国心如擣,驱驰敢惮劳。

叔宝同居学古进到北海,叔宝权住县衙,将县令全家尸骸尽皆棺敛,致祭,差人发还。找寻管仓库书吏,取先时仓库册籍,将夺下金银抵足,出示被杀人家,俱行开报。逃亡人户,俱各复业。俱各酌量账恤,给与粟帛。被掳人民,俱给宁家。着居县尉遵行。这居县尉甚是小心,每日送供给,极甚丰盛。住了两日,秦叔宝要行。这居县尉苦苦定要作饯,置酒在县衙,金花彩段折席,且是好看。叔宝见了分付:“这都不消,尽行撤去。”居县尉来送坐,叔宝再三谦让。叔宝下坐,居县尉侧坐。叔宝酒间问道:“前日这些被掳的人民,俱各散还了么?”居县尉打一个大躬道:“是。还有几个没归着的,还要将军处置。”叔宝道:“人民俱已赈恤了?”居县尉又一大躬道:“是。都行赈济,尚有所余,也要将军区处。”叔宝道:“人民还召募他亲眷给与,钱谷还将原收,并目今开除,现在实存,具一册申呈上司。”居县尉又是一躬道:“是。”酒至初更,秦叔宝坚辞。居县尉又苦劝了几杯。只见居县尉把自己从人看上两眼,外边却走上一干人进来,在前的两个人捧着两大盘,一大盘酒器,一大盘首饰,俱是黄白之物。后边四大匣,俱是银两。还有四个艳服绝色的女子,四个青衣俊秀的娈童。居县尉袖中出一个手本道:“这些都是羡余,县尉在赈恤内开销去的,并不入申报上司册内。这四对男女,委是无有亲人来领,故此送在将军麾下,以表小官敬意。”

黄金行暮夜,美色献中宵。

自非酒色徒,中心鲜不摇。

此时叔宝已带酒了,他正性自在,笑一笑道:“居县尉,小将若贪金帛子女,累破贼营,营中皆我所有,何劳县尉送来?但道贼掠人所有,我掠贼人所有,与贼何异?故此尽行造册在官,以备犒赏赈恤,我怎么要他?”就叫从人:“拿来查一个数,为修理衙廨城池,多余再加厚于士子。”居县尉再三道:“这是小官薄意,已是开除去的,还望将军慨纳。”叔宝道:“这断不可。”因他苦说,留千金,就着他犒赏本部军士。居县尉道:“将军,军中缺人使用,这几对男女,可乞留下。”叔宝叫过来问时,也有仕宦儿女,也有富户儿女,也有自别县邑夺来,也有本村坊掠来的,果是没归着的。居县尉道:“若是将军不收,叫他无所依倚。”叔宝又笑道:“他自有依倚。”就当面仕宦的配与仕宦,富户的配与富户,动支适才送的羡余银,各给二十两,就本地安插。仍给帖,不许人欺凌诈害。四对夫妇,俱叩头去了。落花漂泊正无依,喜得东君为主持。

莫向雕笼怨鳏旷,好从茅舍学齐眉。

四人既去,叔宝又笑向居县尉道:“县尉衙中得莫有这样羡余?这样没着落子女么?”居县尉满面通红道:“卑职在郭方预幕下时,也有些须薪水之资,也有几个子女。如今看将军这样洁己爱民,明日即行捐助,即行配合发出。”叔宝道:“若是县尉未归正时作的事,也不必改正了。若是如今捐助,后来又思补足,反觉费事。”一笑而散。

次日叔宝启行,来至蹲狗山,左孝友部下也有十万余众,闻得张须陀威名,不敢出兵,只于山口用大石填塞,许多狭路,都将荆棘木柴填断。险处都有滚木炮石,兵一时难进。张郡丞便于山前大路上扎营。罗士信在山后大路上扎营。各小路调到樊虎、唐万仞分兵把守。左孝友便是:

在釜游鱼难摆尾,入罗飞雀怎舒翎。

却又值着秦叔宝到来,与张郡丞相见。张郡丞道:“喜得贼已入我牢笼,只是山险难进,奈何?”秦叔宝道:“屯兵十万,日费斗金,贼无逃路,势必死守。倘粮运不继,前功尽费。如今遍地皆贼,也杀不尽。不若招他投降,籍他壮者从军,老弱归耕,庶不至伤上天之和,也是一策。”张郡丞就将各营擒拿贼众,一一审问。内中有一个是左孝友妻党胡成,张郡丞叫分付道:“左孝友自干天诛,罪在不赦。但我体上天好生之意,欲抚他投降。你往先说,若他肯从,竟宥他为良民,断不杀害。若执迷不听,他寨中粮草能支几时?目今秋天,便着各路烧林而进,夺其山泉,樵汲俱尽,那时悔之晚矣。”差一个旗牌,同胡成进山。

左孝友槛中之鹿,无计求生,听说欣然。约日头带白旗,将寨栅尽行拆毁,到山前投降。张郡丞给与免死帖,人民不许挟仇杀害。其余贼党,听赴叔宝、士信军前,愿从军的从军,愿归农的归农。将贼营存下钱米,量行赍发。十万贼兵,一时解尽。正是:

王者师无敌,何必多杀伤。但令郊畿清,功名亦可忘。此时张郡丞部下,原有兵万余,又简留降盗万余,正议征剿他盗,忽报涿郡贼首卢明月领众十余万,前屯祝阿。张郡丞道:“兵来将挡,我有精兵二万余,可以破贼。传令拔营。”只见管粮料参军周s进见:“原统军万余,粮料俱足支一月。近加新兵万余,亦都一例给饷,粮料止足半月,乞钧旨裁度。”张郡丞道:“我到处因粮于敌,若到祝阿,卢明月粮就是我自的粮了,愁甚无粮。”率领三军直至祝阿,依山临泽,结了三个寨。

次日三人各领一支兵,直压卢明月寨栅搦战。卢明月与弟朗月,计议御敌之策。朗月道:“我众他寡,他的兵利在乘锐速战。我只深沟高垒,以挫其锋。待他气疲,我以众临寡,无有不胜。”明月道:“贤弟之言有理。分付三十六寨各守将,只是坚闭不出,如有浪战者斩。”正是:

衔泥且固梁间垒,一任鹰□来往飞。

三支兵马在外呐喊,贼兵只是不出。要去攻打他寨栅,他外有濠水,寨栅又固,里边炮石,不时放出来,不得进攻。闹噪一日,日落回兵。秦叔宝道:“这厮只是坚守,要挫我们锐气,我们不可为他所愚。日分一军,前往攻打。他若出战,我这两军即时策应,亦不为迟。”以后日出一军,他也只是不出。轮到罗士信,他还叫军士向寨门百般辱骂,他只当没耳朵的,只是不采。

似此五六日,罗士信部下有几个降贼,因与伍中不和逃去,说隋兵寨中粮少。卢明月兄弟知此信息,越发不出了。到了十日,粮饷果尽,去各郡县催,俱不即到。张郡丞道:“这也是个机会。”忙请两寨计议道:“各寨粮饷将尽,难与持久,势须回军,贼众必来追击。是不惟不能拒贼,反引贼入我内地。为今之计,惟有一险着:若能如韩信拔赵帜插汉帜,这等不惟不败,还能有功。撩虎须、拔虎舌,真是难事。”秦叔宝道:“这不难,大人只管退兵,这节事在我弟兄身上。”已办探骊手,何愁瀚海深。次日三营军马,俱五鼓造饭。叔宝与士信各带精兵,伏于大泽芦苇之中。张郡丞又要计出万全,叫樊虎、唐万仞,各带兵三千,伏于茂林之内。只看贼营火起,截他追兵。张郡丞领兵缓缓而行。卢明月探子已是报入贼寨。卢明月道:“他饥我饱,他寡我众,以此追之,泰山压卵。若杀得张须陀,山东唾手可得了。”分付各寨止存老弱,其余尽要追赶,也不分个行伍,漫山塞野赶来。秦叔宝见行尘大起,知是卢明月兵过,就趁这风尘,一齐赶至贼营。踰沟而过,寨门正闭,罗士信与叔宝两个攀棚而上,直上寨楼。有几十个兵知觉来战,俱为二人所杀。下楼砍开寨门,放众齐进。先是一把火起,以后分头将三十六寨尽皆焚烧。一片青天遮得漆黑。卢明月尚未知得,正努力追敌,不期已入樊虎等伏中。张郡丞兵见贼寨火起,知事已济,却发一声喊,一齐杀回。两支伏兵又出。卢明月急叫:“中计!”回兵时,早又望见北首浓烟如墨,寨中化作一天焰烟。真是进退无计,四下皆兵。

九里山前兵万重,旌旗闪烁接烟烽。

项王纵有兼人力,何计能逃战阵中?

卢明月兄弟勒马相挨,杀出重围。罗士信、秦叔宝两个,又自火焰中杀出。卢明月如何敢入寨?止带得数百人,漏夜逃入涿郡。其余部下,逃者生,战者死,斩首一万余级,生擒八千余人。

张郡丞传令救灭寨中火。除焚毁外,尚余金帛数万,米谷数万石,器械不计其数。自此不惟山东,连河北、淮西贼寇,谈及张须陀、秦叔宝,也都胆落了。捷音累奏隋主,竟擢张郡丞为齐郡通守,山东、河北十二道黜陟讨捕大使。秦叔宝升右武卫将军,协管齐郡鹰扬府事。罗士信折冲郎将,都管讨捕贼盗之事。凡有贼盗生发侵犯,三人轮讨。故山东一带,也少安戢了。正是:耿弇平祝阿,韩信战历下。

莲幕有奇才,兵威如振瓦。

总评:

学背水而败,学拔帜而胜,可见兵法还是死法,还在人之谋勇。

封金却女,古称关公。不知凡将皆当然。虽然,任将道使贪使诈,不知淫则自耗,贪则耗人,皆将之累也。或曰:淫固不可,贪却少不得。不贪,将何以餽要津,使得长于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