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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1.天王府上书房侯谦芳在悄声向洪秀全报告,她说:“看样子,东王有可能杀掉李寿春。”

洪秀全说:“不会,为了一个孩子的口供,又没证据,他不过是吓唬吓唬人而已。”

侯谦芳说:“昨天东王妹妹无意中骂出了这么一句——吃里扒外。或许他们疑心李寿春是每次泄露机密的人。”

洪秀全为之一震,他站起来,在房里踱了几步,脸上露出喜色,说:“你马上回去。朕要草拟一道诏旨,封李寿春为恩赏丞相,并且让杨秀清立即放人。”

侯谦芳一击掌,会意地说:“这下子,李寿春可真的没命了。”

2.东王府便殿侯淑钱拿了一个折子来对杨秀清说:“李寿春在牢里给殿下写了一份谢罪表。”

杨秀清拿在手上看了半天,又递给身旁的傅善祥看,他说:“这会儿装出一副可怜相了。”

傅善祥看过放在龙案上,看着杨秀清。

杨秀清说:“放他出来吧,降职为参护。”

傅善祥不明白一夜之间他怎么又回心转意了,她没有发问。等侯淑钱领命走了,杨秀清才说:“你不是劝我少树敌吗?我也学学宽大为怀。”

傅善祥报之以微笑。

忽然,陈承瑢疾趋殿下来说:“天王有诏旨到。”

东王杨秀清掸了掸绣着东王字样的红袍,站起来接旨。不一会,天王府的女官奉上了诏旨。

杨秀清接在手中站着看过,说:“臣领旨。”可他马上又说,“请代禀天王,可惜天王的诏旨迟了,我已将犯人正法了。”

送诏旨的女官吃了一惊,傅善祥脸色更是为之骤变。

杨秀清已拂袖而去,连放在案上的朝帽都忘了戴了。

傅善祥没想到东王拿人命当儿戏,一夕数变。她追了上去,说:“东王,方才已下令放人,怎么现在又说这话?殿下是说着玩的,还会收回成命吧?”

杨秀清站住了,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杀机。他说:“你还不明白吗?我的推断没有错,李寿春果然是天王的眼线!不然,天王何至于管东殿的小事?李寿春仅仅是东殿吏部尚书而已,与天王有何瓜葛?用得着急急忙忙下诏旨,又升他为丞相吗?”

傅善祥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万一,万一这是离间之计呢?”

杨秀清第一次在傅善祥面前露出了短暂的笑容,却是冷笑,他说:“你敢用这样的话来说天王,可见你与我是一条心。我告诉你,不会是离间计,李寿春肯定是天王派来监视我的,必除之而后快。”

说着他又大步走回了便殿,对陈承瑢下令说:“再把李寿春抓回来,不用押到刑场去正法了,给他三尺白布,让他自己死算了。”

陈承瑢答应着去了,杨秀清又对仍在殿上承值的侯谦芳说:“明天,把那个曾宪小崽子也处死。”

傅善祥一震,立刻给杨秀清跪下了,她说:“求东王饶了他一命吧,他还是个孩子,曾水源就这么一点骨血……”

杨秀清说:“你起来,我没有让你去监刑就算对你够好的了。”

傅善祥又哀求说:“天王已经让曾宪袭了他父亲的职位,天王答应过保护这孩子的……”

“你真是忠奸不分啊!”杨秀清说,“他差点要了我的命,这种祸根不除,我怎么能睡得着觉呢?”

他说完大步走去,傅善祥哭倒在地。

3.雨花台大江在脚下流,云片在天际飞,闪闪烁烁的雨花石在山坡上随处可见。

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用不着多大排场,只有四五个人,就把蒙上了眼睛的曾宪带到了山坡上。

曾宪说:“把蒙眼布给我取下来!我要看看,是谁杀我!”

一个刽子手说:“给他打开吧,这孩子才八岁,死了怪可惜的。”

另一个刽子手伸手扯去了曾宪的蒙眼布。

刽子手端起一个小酒罐子,凑到孩子嘴边,说:“灌几口酒吧,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疼,忽忽悠悠地就脱生了!”

曾宪推开酒罐子,说:“我不迷迷糊糊地上路,我要明明白白的。”

监斩的官儿头上戴着兽头式凉帽,他拿下凉帽扇着风,说:“你这孩子这么明白的人,怎么干傻事,刺杀东王,你不是活腻了吗?”

曾宪说:“若你爹被他杀了,你不去报仇吗?你还是不是人?”

“好,你厉害。”监斩官不再与他啰嗦,对几个刽子手挥挥手,说,“看准了,别添第二刀,叫孩子痛快点。”

“跪下吧!”一个拿大刀的刽子手说。

“不跪。”曾宪倔强地说。

“那就站着吧,可是对不起了。”操刀的刽子手闭了闭眼,口中念念有词,“请你别怪我,我是吃这碗饭的,我会让你一刀死,不会遭罪……”他的刀刚举起来,猛听当的一声,手上一震,大刀飞出去几丈远。

他扭头一看,有十几个黑衣、黑裤、黑面纱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都把刀放下,动一动,全杀了你们。”

监斩官万万没想到有人会为了一个小孩子劫法场。他对同伴说:“都放下吧。”

几把刀叮当地扔在了石头山上。

曾宪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切。

还是方才说话的少女的声音,命令几个行刑的人:“回天京去,对东王说,人已经杀了,你们敢说出真情,小心你们的脑袋。”

几个人答应一声,抱头鼠窜而去。

等他们走远了,十几个人全把蒙面纱摘下,为首的原来是石益陽。曾宪扑了过去,叫了声“姐姐”。他哭了。

石益陽拍着他的头,说:“不哭,男子汉不哭,走,去找你姑姑去。”

他们来到雨花台下,果然见傅善祥在那里等着呢,曾宪一见了傅善祥,更大哭起来。

4.谭绍光大营谭绍光头上戴着缀一狮的兜帽,冠额绣着百蝶穿花,中间绣有检点二字,穿一身素黄袍,正站在校场台上阅操。

傅善祥带着石益陽、曾宪等人来到校场外,看着队列整齐的操练队形和谭绍光威风凛凛的大将风度,她几次想笑。

操练毕,谭绍光在将住们的簇拥下走下台,发现了傅善祥,他又惊又喜,打发走众军官,迎上来问:“姐姐,你怎么来了?”

傅善祥笑道:“看你在校场阅操的神气劲,可不像在我面前赖皮的样儿。”

谭绍光嘿嘿地笑了,一眼见到了她身后的曾宪:“是你?你这个小赖皮,你把我的槍弄哪去了?”他揪住他的领子扬起拳头做出要打的架势。

曾宪说:“你找东王要去吧。”

“东王不是要砍你头吗?你怎么跑出来了?”谭绍光问。

傅善祥指了指石益陽几个人:“他们劫了法场。这个你不认识吗?这是翼王的公主叫石益陽。”

石益陽笑笑,说:“我不知道是该叫哥哥呢,还是叫叔叔。”

“什么也不用叫。”谭绍光说,“走,到我的营帐里去,我请你们客,想吃什么尽避说。”

石益陽领着孩子在前面跑了,谭绍光和傅善祥走在后面。

谭绍光问:“姐姐是指挥劫法场的主谋?这何必呢,在东王面前求个情不就行了?”

“我求了,没求下来。”傅善祥说,“劫法场还真不是我指使的,是石益陽,那天抓了曾宪的,也是她。后来听说曾宪的父亲是被东王冤杀的曾水源,小孩是为了给父亲报仇,石益陽后悔了,又要解救他。”

“天国又一代小英雄也成长起来了。”谭绍光说。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傅善祥说。

谭绍光故意调皮地说:“不是要跟我说,你从此不再回东王府去了吧?”

“别没正经的。”傅善祥说,“这个孩子,放在你这,行吗?”

“你让我打仗带个孩子?”谭绍光说。

“可城里他没法呆呀!东王若知道他活着,能放过他吗?”傅善祥说,“我想来想去,没有别人可找了,你若为难,我也不勉强。”

谭绍光说:“行了,放这吧,我要把他调教成天国的英雄。不过,这可是看你的面子呀,谁让我是他姑父了呢!”

傅善祥瞪了他一眼:“到处捡便宜,你怎么又成了他姑父了呢?”

“你不是他始吗?”谭绍光笑嘻嘻地说。

傅善祥这才醒过腔来,又羞又气,说:“你再胡说八道,我今后再也不理你了。”

谭绍光笑了起来。

5.长江江面上一艘悬挂着美国国旗的军舰驶人了南京江面。舰长和新任美国驻华公使麦莲站在舰桥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天京城和驻扎城外的大营。麦莲虽只有兰十几岁,可那一脸经过梳理和人工卷曲的黄胡子却像五十岁的人。

舰长麦尔斯说:“他们会不会开炮?”

麦莲说:“在镇江,太平天国的吴如孝不让我们往上游行驶,可我们闯过来了,他们也并没开炮。”

麦尔斯扬起他那尖尖的下颌,问:“麻西国务卿到底要我们干什么呢?”

麦莲说:“当然是要弄懂太平天国是怎么回事,保护我们在中国既得的商业利益。如果太平天国能胜利,就承认它;如果它拒绝与我们交往,就支持清政府,消灭它。”

麦尔斯说:“跟中国人打交道,大炮说话最管用,他们总是想把大门关起来,你用大炮轰开他们的大门,他们又会变得猫一样温顺。”

麦莲哈哈地笑起来。

6.谭绍光的望江炮台上望江炮台的太平军官兵发现了在江上游大的美国军舰。

有人叫起来:“洋人军舰!”

“哪国的?”

“旗上有一大片星星,还有条条。”

“那是英国的。”

“不对,英国是个米字,这是美国旗。他们来干什么?”

一个总制下令:“打旗语,叫他马上退回去,不准在我们的江面上航行。”

士兵向美舰打旗语。

7.谭绍光中军帐谭绍光正与傅善祥说话,望江炮台的总制跑来报告:“检点大人,有一艘美国军舰闯到江面来了,我们打旗语让它退回去,它不但不走,还要上岸,要见长官。”

谭绍光看了傅善祥一眼,说:“这种事我可没碰上过,来软的,来硬的?”

“应当不软不硬。”傅善祥说,“他们若是友好往来,处处遵守咱们太平天国的规矩,咱们以礼相待;他们若是像英国人贩卖鸦片那样蛮不讲理,咱们也不客气。”

正说着,又一个军帅跑来报告:“洋人弄了一张纸来,他们在码头上等着呢。”

他递到谭绍光手里的是一份英文照会,谭绍光说:“什么玩艺,曲里拐弯的,天书一样。”

傅善祥说:“这是英文,哪懂这个呀。”

谭绍光说:“就是想谈,也谈不成。他不懂咱的,咱不懂他的,还不是干瞪眼吗?”

傅善祥忽然说:“有了,石益陽会说洋文!”

“她怎么会洋文?”谭绍光说。

“她跟洋人吟喇学的。”傅善祥说,“我去叫石益陽来,你就接待一回洋人吧。”

“我不行,我一见了蓝眼睛、黄头发的洋人就想笑。”谭绍光说。

“东王可不打怵,”傅善祥说,“他没你认的字多呢。他对付洋人,纹丝不乱,滴水不漏。”

“那你得在这。”谭绍光说,“你见的世面多,我万一出了丑,不是丢太平天国的脸吗?”

傅善祥答应了,走出去找石益陽。

谭绍光特意把代表他品级的双团龙马褂也穿了起来,然后下令:“带美国人上来!”

从总制往下,一声声传下去,“带美国人上来”的喊声一直延伸江边。

8.谭绍光营帐谭绍光和傅善祥坐在上面,旁边单设一小桌,那是石益陽的座位。两边雁翅般排列着二十几个将官,按指挥、将军、总制、监军、军帅、师帅官阶排下去,门口是牌刀手亲兵。

三通大鼓响过后,门口有人喊:“带洋人!”

来到门口的麦莲、麦尔斯吓得眨了一下眼,相互看看,麦莲说:“我们好像到了一个很古怪的地方。”

“不准说话!”走在他们后面的一位总制说,可他们看看他,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来到营帐里,谭绍光问:“你们是美国人吗?跑到我们这来干什么来了?”

石益陽立刻用英语译了过去,不但太平天国的将领们向石益陽投去赞美和称奇的一瞥,麦莲和麦尔斯也颇为惊奇。麦莲对石益陽说:“你的语音是纯正的伦敦语音,你去过英国吗?”

石益陽说:“没有,我有个很好的英国老师。”

傅善祥小声对谭绍光说:“他们是使者,该待之以礼,请他们坐下。”

谭绍光说:“赐坐。”

当一个牌刀手搬来两张椅子放在正中间时,麦莲道:“赐坐?难道不用赏赐我们不可以坐吗?”

麦尔斯虽然坐下了,却总感到有些滑稽,他四下看看,说:“公使先生,我们像不像是受审的囚犯?”

当石益陽笑着把他们的话译给傅善祥、谭绍光听时,谭绍光说:“让你们坐了,还挑三拣四的。行了,把椅子搬到我旁边来吧。”

这回麦莲感到平等了,满意了,他问:“请问,长官是什么官儿?”

谭绍光说:“太平天国殿右十四检点。”

麦莲仍然不明白:“有多大?”

石益陽自作主张地说:“很大,除了各王侯和丞相,就是他大了。”

麦莲与麦尔斯小声说:“看来相当于清政府的总督、巡抚。”

石益陽说:“一点不错。”

“这么年轻,当这么大的官。”麦莲有点肃然起敬了,他又指着傅善祥问,“那位美丽的小姐是这位长官的夫人吗?”

石益陽译过去时,傅善祥的脸红了。

谭绍光说:“她比我官大。”

一听说这女的官更大,麦莲更为惊奇,他说:“听清朝的官员们说,你们是匪,是强盗,我看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嘛。”

傅善祥说:“他们才是鱼肉百姓的强盗。”这句话石益陽怎么也译不好,麦莲说:“让老百姓吃鱼、吃肉,那不是很好吗?”

石益陽再译给博善祥时,她笑了:“反了,是把老百姓当成鱼肉来吃。”

两个美国人哈哈大笑起来。

谭绍光问:“你们此来何干?”

麦莲说:“我代表美国政府,要见你们的天王、东王,可以吗?”

谭绍光说:“我可以代禀,这不难。不过,镇江的吴丞相不是告诉过你们规矩了吗?他叫你们在镇江江面上等,你们却擅自闯到天京来,你们这是不友好的表现,我们完全可以开炮击沉你们军舰,你懂吗?”

麦莲说:“我们是友好的,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吴将军说,我们拜见天王,必须跪下称臣,这我们不能接受,所以到这里来交涉。”

谭绍光说:“到哪里都一样,我们的天王乃是天下万国太平真主,你不跪见禀奏怎么行?”

“你们这是愚昧。”麦莲说,“你们的天国不是什么万国之主,过去满清皇帝也称他是天朝大国,是万国之主,可是我们的大炮、军舰来了,他再也不说万国之主了。”

麦尔斯舰长纵声大笑,他一笑,挂在屁股后的金把手槍直摇晃,这引起了石益陽的注意。

傅善祥义正词严地驳斥说:“你们靠军舰、大炮能吓住清妖,可吓不住太平天国。你们如果平等地与我们贸易,我们欢迎,否则,你们就退出长江口去。”

麦莲说:“我要见你们的天王。”

谭绍光说:“见不见天王都是一样的。上一次,也是你们美国军舰,在这里横冲直撞。”

傅善祥说:“你的前任公使马沙利先生受过东王的接待。后来他在上海说,太平天国是一群无知的人,想和他们平等交往不可能,惟一的选择是用大炮说话。麦莲大使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看法呢?那我们连一句可谈的也没有。”

麦莲说:“你们拒绝美国,就是拒绝友谊,拒绝文明。”

谭绍光大笑:“美国就等于文明?”

麦莲说:“那你们别后侮,我们会帮助清朝政府,给他们槍炮,来消灭你们。”

傅善祥说:“太平天国不怕你们吓唬,我们能消灭清妖,也能打败所有与清妖狼狈为奸的洋妖。”说罢拍案而起。

谭绍光也站起来厉声说:“走!把你们的军舰开出长江口,一个时辰后不走,我们就开炮。”

麦莲和麦尔斯无奈耸耸肩,走了出去。

9.后营里石益陽在草地里找到了正在抓蝈蝈的曾宪,在他撅着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说:“你不是想再得到一支洋槍吗?”

手里掐着一只蝈蝈的曾宪眼睛一亮,问:“在哪?”

石益陽朝码头那边一指,说:“洋人舰长屁股后有一把金把手槍!”

曾宪说:“走,咱们去抢。”

石益陽说:“怕不容易。”

二人向码头跑去。

10

美舰停泊的地方美舰如庞然大物矗立江上,码头上泊着一只救生艇,上面有两个荷槍的美国兵,围在救生艇旁有二三十个太平天国的圣兵,如临大敌地监护着小艇。

麦莲、麦尔斯和两个卫兵灰溜溜地向小艇走来。

石益陽、曾宪快步跟过去,他们的目光集中在麦尔斯屁股后的手槍上,曾宪说:“小船上还有几支大槍呢!”

石益陽问:“弄不弄?”

“弄!”曾宪说。

“硬抢不行。”石益陽问,“你会泅水吗?”

曾宪说:“我在水底下能一口气呆半袋烟工夫。”

“那就行了。”石益陽拉起曾宪就跑。他们是抄近路跑下斜坡的,抢先到了江边。

11

长江边石益陽和曾宪三下五除二地脱了外衣,一头扎下水去,向军舰方向潜游过去。

这时麦莲和麦尔斯刚刚上了他们的救生艇。一个总制向他们最后警告:“马上把军舰开走,不然我们就开炮。”

麦尔斯说:“我们军舰上也有炮!”

幸好那个太平军总制听不明白,麦莲拍拍他的膝盖,示意舰长看环列在炮台上的一排排八千斤大炮,说:“我们占不着便宜的。”

12

长江江面上石益陽和曾宪像两条白鳍豚,在透明的江水中自由自在地向前游,只偶尔露出水面喘口气。

石益陽再次钻出水面时,她看清了救生艇此时的位置,他们在军舰和小艇中间。曾宪也是晃着脑袋露出了水面,石益陽说:“下手吧,小船靠近军舰时就不行了。”曾宪点了点头,一头又扎到水下。

他们在水下迅速向小艇游去。

麦莲坐在救生艇上,对麦尔斯说:“清朝政府是很希望我们帮他们打败太平天国的,阁下认为太平天国能支持多久?”

麦尔斯说:“我说不好。我以为,再看一看英国、法国的立场,不管怎样,谁对我们有利,我们就支持谁。”

“叫我们下跪,这太可笑了。”麦莲说。

“在这一点上,天王和咸丰皇帝没有什么区别。”麦尔斯说,“也许这是中国人最看重的,下跪比主权更重要。”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根本想不到,石益陽和曾宪已经潜到了救生艇下面,二人在水下拍了一下手,一齐游到救生艇右侧,用力一掀,小艇立刻向左倾去,艇上的人一阵慌乱,更使小艇失去了重心,两个小家伙在水下加了把劲,救生艇翻了,七八个人纷纷落水。

曾宪目标明确,根本顾不上去捡沉人水下的长槍,他直奔麦尔斯。麦尔斯已经浮上了水面,却被曾宪拖住双脚,用力一拖,又沉了下来。

麦尔斯一转身发现了曾宪在向他袭击,就伸手来扼曾宪的脖子,石益陽已经拖起了两支滑膛槍,正欲升上水面,却见曾宪已被麦尔斯扼住脖子,她赶忙扔了槍扑过去帮助曾宪。

这时另外的几个落水者都已浮出了水面,在挣扎。

美国军舰上又吊下一只小艇,拼命驶来营救。

站在岸上的太平军一见美国人落水,都拍着手笑,看热闹。

水下,石益陽上去扼住了麦尔斯的脖子,麦尔斯松了手,曾宪趁机拔出了他屁股后的手槍。石益陽见了,也松了手,二人鱼一样游走了。

麦尔斯浮上水面,大喘着气。已经被救上船的麦莲指着水面上的麦尔斯说:“舰长上来了!我以为你喂了鲨鱼呢。”

扒住船帮的麦尔斯说:“这里的人,比鲨鱼厉害。”

13

长江边金色的沙滩上石益陽和曾宪躺在光洁绵软的沙滩上晒着太陽,曾宪用热沙子把自己埋了起来,只剩下一个脑袋。那把金柄手槍亮晃晃地摆在沙滩上。

石益陽说:“你还想拿这支手槍去刺杀东王吗?”

曾宪说:“那当然。我在爹坟前发过誓,有朝一日,我一定割下杨秀清的狗头,在爹的坟前祭他,我的心愿也就了啦。”

石益陽说:“你太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敢进城去吗?就是混进城,你能再混进东王府吗?”

“想办法呗。”曾宪说。

石益陽说:“你回天京,若是再犯了事,你就对不起人了。得有不少人跟着你送命,劫法场的,那些行刑的,还有你姑姑、谭检点……"这倒是曾宪没有想过的,他说:”那我怎么办?“

“找机会,”石益陽说,“我不是说了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曾宪不再坚持马上要去刺杀东王了。

石益陽从热沙堆里爬起来,她说:“换上干衣服,该回去了。”

望着江面上驶远的美国军舰,曾宪说:“那个洋鬼子丢了手槍,心里不知怎么憋气呢。”

“那他不在乎。”石益陽说,“槍,他们有的是,就像咱们打一把刀一样容易。在水下时,我都捞到两条大槍了,因为去救你,都扔了,真可惜。”

曾宪说:“我们再下去捞上来。”

石益陽望着辽阔的水面,说:“那么宽、那么深的大江,可不容易找,我可不下去了。哎,小宪,这支槍该归我吧?”

“那可不行。”曾宪马上抓到手里。

石益陽说:“你真不够意思。主意是我出的,我一样下水出了力,又救了你的命,你这么抠?”

曾宪也觉得自己不够意思,就说:“你带十天,我带十天,行不?”

石益陽说:“小气劲!行了,我还不会那么不值钱,跟你分着带。”

曾宪不好意思了:“那,你带着吧。”

石益陽把槍接过来,打开看看说:“这种槍,总共才五颗子弹,打完了,你这不是什么用都没有了吗?”

曾宪说:“什么地方有子弹啊?”

石益陽说:“我有办法。我的老师吟喇说在上海能买到,那里洋人多。”

曾宪说:“那快托他去买他一大把来。”

“子弹论发,”石益陽说,“不论把。”

曾宪慷慨地说:“行了,我以后想法再弄一支,这支给姐姐了。你让我过一回瘾,放一槍就行了。”

石益陽把槍递给他:“你打两槍吧!”

“打什么呢?”曾宪拿起槍,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忽见天上飞来一只白翅水鸟。他举槍就放,“砰”一声,子弹壳退落脚下,看看天上,沙鸥依旧在飞。

曾宪眯起眼来瞄了好一会,“砰”又是一槍,还是没打中,沙鸥好像嘲弄他似的,竟然在他们头上盘旋了。

曾宪泄气地说:“他这槍不好使。”

“你这是脚不正赖鞋歪。”石益陽说,“哪能一下子打中飞鸟?这和练箭一样。何况,这种槍有后坐力,得慢慢练!就你这两下子,就是那天我不扑倒你,你也不见得能打中东王。”

曾宪不出声了。

石益陽扑打着沾在身上的沙粒,抓起沙滩上的衣服,四下看看,说:“这地方太平了,也没地方换衣服啊。”

曾宪说:“我给你挡着。”

石益陽同意了,说:“背过脸去。”

曾宪背过身去,向着炮台方向,可见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他问:“挡住了吧?”石益陽说:“闭上眼睛。”

曾宪说:“不闭上也看不着啊!”

“叫你闭上你就闭上。”石益陽说。

曾宪就闭上眼睛。石益陽脱去了沾满沙子的湿内衣,迅速穿上了外衣,当她转过身来时,发现曾宪还死死地闭着眼睛呢,她走到正面,咯咯地乐起来。

曾宪问:“能不能睁开呀?”

“不行。”石益陽已经掖起手槍悄悄走上了堤岸,曾宪仍用力地闭着眼。他又一次叫:“还不让睁开眼?我都迷糊了,快站不住了。”

他听到笑声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曾宪一睁开眼,见石益陽已走上了通往兵营的大路。他叫了一声:“好啊,你骗人!”就飞快地追了上去。

他跑,石益陽也跑,当曾宪终于追上她时,生气地说:“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石益陽抱着他亲了一口说:“姐姐逗你玩呢。姐姐从小是苦命,你也是孤苦伶仃,你以后就给我当弟弟吧,行不?”

曾宪郑重地点了点头。

14

天京街头一队队骑兵轰赶着行人,来不及躲避的赶忙脸向外跪下。东王杨秀清的大驾已经出了东王府,全套执事排出几里地。杨秀清坐在盘龙绣凤的红自两色大轿中,八面威风。

前队已经到了天王府门前,锣声震耳。天王府的黄门女官刘央走上前去说:“天王府前一律不得鸣锣击鼓,你们要过,只能偃旗息鼓。”

侯淑钱坐在马上说:“你敢挡东王的大驾?”

刘央顶撞说:“东王也大不过天王去吧?”

侯淑钱一听火了,大声下令:“敲锣!傍我敲!蹦乐手,给我奏乐!”

一时鼓乐齐鸣,东王的仪仗队在天王府门前不走了。

杨秀清打开轿帘,问:“怎么了?”

侯淑钱走到东王面前说:“启禀殿下,天王府的黄门官竟敢不让我们走这条街,又不准鸣锣,还说东王也大不过天王去。”

杨秀清说:“真是无法无天了。把那个黄门官给我押来!”

骑马立轿旁的傅善祥马上谏道:“殿下别跟无知的人计较了,我们走吧。”

杨秀清说:“不行,天国连个规矩也没有了,还得了吗?”

这时,侯淑钱已令牌刀手将刘央五花大绑地推到了杨秀清轿前。

傅善祥又劝谏说:“她再不好,毕竟是天王府的黄门官,不看僧面看佛面,训斥几句就是了。”她怕杨秀清要动狠的,马上抢先说,“你也太不懂规矩了,东王大驾是你拦得了的吗?还不快给东王赔罪?”

刘央知傅善祥是有心救她,忙跪下说:“惊了东王大驾,奴婢罪该万死。”

“你该不该死,我哪管得着!”杨秀清并不买账,“回头叫你的天王处置你,他一高兴,给你升官也未可知,那算你的福气!”

刘央吓得跪在那里直筛糠。

杨秀清又命令侯淑钱:“走,现在我就去见天王,问问天王是怎样管束下属的,他若管不了,我来替天王管。”

傅善祥见他节外生枝,忙说:“东王息怒!犯不上因这点小事惊动天王。再说,殿下不是亲自巡城吗?才走了半个城啊!”

杨秀清不听,仍说:“进天王府法禀报天王!”

傅善祥已经束手无策了,眼看着前面的仪仗队已经向天王府大门走去。

15

圣天门前在二门真神圣天门前,杨秀清的大驾被挡住了,圣天门大门紧闭,门前站着几十个虎视眈眈的牌刀手。

杨秀清大怒:“怎么不开门?我要见天王!”

已经匆匆赶到圣天门前的尚书司琴说:“回禀东王,已派人去禀报天王了,没有天王的圣旨,没人敢开启圣天门。”

杨秀清挑战地问:“连我也不行吗?”

司琴不卑不亢地说:“我想,天王如知道东王驾到,一定会启圣天门请东王人内的。”

杨秀清在轿中冷笑,说:“我看到底开不开。”

16

天王府上书房蒙得恩对天王说:“东王闹得太不像样子,陛下该下一道诏旨斥责他了。”

洪秀全说:“朕的诏旨也抵不过神的诏旨呀!他会搬出天父来的。”

“那就这么忍下去吗?”蒙得恩说,“这可是欺到家门了,如不给他点颜色看,他更要得寸进尺,再说,也令天下人耻笑啊。”

洪秀全问:“天下人耻笑谁?他?还是朕?”

蒙得恩说:“当然是陛下。”

“不过是笑朕懦弱、无能。”洪秀全说,“会不会说杨秀清欺罔君上呢?”

“那倒会说,”蒙得恩说,“可说有什么用?”

洪秀全说:“这就够了,让他争够面子,风光出尽,终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这时,司琴走来,面色很难看,说:“东王派人去叫北王和文武百官去了。”

天王洪秀全问:“他意欲何为?”

“还不是耍他的威风,出陛下的丑?”司琴说,“黄门刘央绑在广场柱子上,这不是反了吗?如天王再忍下去,小巨辞官。”说着摘下了绣花纱罗困帽,托在左手上,跪下了。

蒙得恩也忙脱下他的无翅、纸骨贴金缀龙凤、衔贯珠黄绥二挂的侯爵官帽,也跪下了。

几十个陪侍的天王府官员全跪下了。

洪秀全说:“东王为国出了很多力,功勋盖世,朕心里敬他,连朕都让他三分,你们这是何必呢!”

蒙得恩说:“天王再一味退让,天国将易姓,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了。”

洪秀全冷笑一下,说:“你们这么看,朝野内外是不是都这么看呐?行了,都起来吧,朕自有道理,为了天朝,朕愿退避三舍。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还没有占有全天下呀。”

众臣子只好忍气吞声地站起来。

17

天父台广场上除了东王的銮驾、仪仗,文武百官也陆续奉命来到。看这阵势,人们都预感有一场祸事将要降临。人人不语,连招呼都不敢打,都以目示意,人人垂手侍立,仿佛在办丧事。

洪秀全头戴一顶有两挂黄缨、两个金翅、前面呈扇面式冠额、缀满天星斗的金冠,身着绣九条龙的红袍,从后面出来了。他几乎没有什么仪仗、卤簿,与东王的排场形成鲜明对照。

洪秀全上了天父台,坐下。杨秀清这才从轿里走出来,扶了扶盔顶有一缨槍、四周镶有珠宝的双龙单凤冠,向天王双手抱拳,拜了拜,说:“天王万岁!臣在此恭候多时了。”

北王为首,众官一齐跪倒,三呼万岁华,方才起身。洪秀全照例给东王、北王赐了座。

洪秀全问:“卿来何事呀?”

杨秀清道:“臣巡查城防,路过天王府,黄门官刘央出言不逊,居然挡我的驾,天王看该如何处置呢?”

洪秀全故意显得很窝囊的样子,为难半晌,才说:“她不懂规矩,冒犯了爱卿,就杖打一百吧。”

“那太便宜了她吧?”杨秀清说,“对这样无父无君的人,即可视为妖,有妖不除,那还得了?”

洪秀全说:“那就听凭爱卿处置吧。”此言一出,他分明看到了许多人面有不平、不忍之色,他故作不见。

“那好。”杨秀清说,“将那个妖女推出去斩了。”

众人皆惊,可又敢怒不敢言。

“慢!”人群里有人大叫一声,傅善祥举目望去,只见洪宣娇挺身而出。她今天穿了一袭四龙滚边红袍,头戴贯珠凉帽,潇潇洒洒疾步上前,说,“禀天王万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王府里的事,要东王来处置,长此以往,不是乱了套吗?”

此言一出,人群里引起了一阵低声议论。

洪秀全审时度势,说:“那就叫天王府刑部去议处吧。”

正当人们松了一口气,庆幸这场危机过去时,杨秀清又浑身发抖了,抖得头上的缨槍和珠宝哗哗直响,冠额正中的“东王”两个金字也晃成了一片金光。他妹妹杨云娇及时地喊了声:“各位小子们,天父临凡了,接旨——”

尽避很多人都露出厌恶、恐惧的神色,可没人敢违抗天命,都跟在洪秀全后面一齐跪倒了,广场上静得连金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韦昌辉一会看看天王,一会与陈承瑢交换一个眼色,他脸上是唯一没有恐惧感的,他以为天王的脸色也是泰然的。

杨秀清手舞足蹈了一阵,便代天父开言了,他说:“尔众小的们听着,不要以为进了小天堂,就可以忘乎所以了,各人应严加管束自己,洪秀全也不例外。”

他自己是否例外,没有说。接着杨秀清代天父训斥洪秀全说:“尔深居官中,不理国事,又纵容臣下,连你的门吏都目无尊长起来,这还了得。”

洪秀全只得说:“请天父恕我失察之罪。”

杨秀清问:“尔有过失,不止这一件,尔知道吗?”

洪秀全已经热汗淋漓了,他偷眼去看臣僚们,个个脸有不平之色。洪秀全仍然答道:“我有过失。”

杨秀清又说:“尔屡有过失又不改,当杖四十。”

这就不是震动而是惊吓了,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相互看看,最后目光都集中到北王身上。

韦昌辉直挺挺地跪着,说:“天父息怒,如若杖天王,小臣愿代天王受打!”

接着是一片“小人愿代天王受过”的喊声。

杨秀清显然是最后试一试他的权威和在人心天平上的分量,他断然说:“尔等退下,尔等不能代秀全受过。”

洪秀全爬起来,走下丹陛咱己趴下,说:“天父息怒,秀全愿受杖责。”

尽避打手们尽量把板子下得很轻,可洪秀全的屁股上仍是一片鲜血淋淋。傅善祥不忍看了。

北王以下许多巨子跪在地上号陶大哭,不断地喊着:“天王,天王啊……”

望着这一切,杨秀清脸上显出了得意忘形的样子,他终于宣称:“朕归天去了。”一场闹剧完结。

18

天王府上书房国医李俊良给洪秀全上过棒疮药后说:“天王,勿食辛辣之物,七天就没事了。”

洪秀全伏在躺椅上,忽听外面人声鼎沸,他问:“外面什么人喧哗?”

蒙得恩说:“百官不走,跪在那里请命。”

洪秀全问:“请什么命?”

蒙得恩说:“他们……要求天王要自强起来。”所谓自强,洪秀全当然明白何所指。

他示意洪仁发、洪仁达把他扶起来,走到窗下。蒙得恩推开窗子,一看,满地跪着涕泪滂沦的文武百官。

洪秀全也流泪了,他向大臣们摆摆手,说:“谢谢各位。天父责我,不得不服啊!大家回去吧。”

有人喊:“天王如不自强,太平天国国将不国了。”

接下去又是一片“天王要自强”的声音。

洪秀全关上窗户,脸上掠过一丝左右的人也不多见的冷酷的笑容,他说:“朕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是时候了。”

蒙得恩最先明白洪秀全的意图,马上凑过来,问:“现在怎么办?”

洪秀全说:“去叫石达开秘密回京,他回来后只准他和韦昌辉两个人到朕这来。”

蒙得恩说:“石达开就在城外,臣马上叫人去找。”

“绝不可叫东头知道。”洪秀全说。

蒙得恩道:“东殿正是意得志满之时,他认为百官都已眼服帖帖,连天王也挨了他的责打,还有什么人敢对东殿说个不字呢?”

洪秀全说:“从今天起,天王府要严加戒备,进出之人都要严加防范。”

蒙得恩说:“除了天王府的牌刀手,臣再去调三千兵来。”

“不,”洪秀全说,“不要露出一点痕迹,内紧外松就行了。在外面巡逻的人要用民装,不要叫人看了以为天王府出了什么事。”

蒙得恩说:“臣懂了。”

洪仁发说:“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不挨四十大板,你还说杨秀清是好人呢。”

洪秀全笑笑,说:“让天下人说话,比朕一人说话不是更好吗?让天下人看清,非朕负人,而是人负我。”

洪仁发说:“天王还想依靠那个两面三刀的韦昌辉?”

洪仁达也说:“韦昌辉不可靠,他早吓跑了。”

洪秀全的表情是不以为然的,他自认为天朝上下每个人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个棋子,韦昌辉会逃过他的掌握吗?

19

北王府内书房韦昌辉在看一本什么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父亲韦源玠走了进来,说:“你还有心思这么逍遥?”

韦昌辉说:“怎么了?”

韦源玠说:“天京城我看都要翻个了,这杨秀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连天王也敢打起来了?”

“他这是试试锋芒而已。”韦昌辉说。

“试什么?”韦源玠问。

韦昌辉说:“试试他手上的权力到底有多大的分量,试试他杨秀清在太平天国里有多少人心。”

“结果呢?”韦源玠说,“他可是大失人心了,人人都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

韦昌辉说:“他自己可不这么看,正相反,他得意极了,他当众责打天王,和打我、打秦日纲又不同了。结果没有人敢怎么样,最多像我一样,请求代天王挨打。特别是天王自己甘愿挨打,这使杨秀清高兴极了,他成功了,认为谁也奈何不得他了。”

韦源玠叹了口气说:“想不到是这样。若是南王、西王活着就好多了,他不敢这么张狂。”

“龙越多越不下雨,龙越多越打架。”韦昌辉说,“其实,最傻的还是杨秀清,他只有野心,却没有权术,他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韦源玠摇摇头,说:“不可能。你看天王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天生是个弱主儿,他已经彻底让杨秀清拿下马了。”

韦昌辉说:“爹,你把天王看得太简单了,十个东王捆在一起也斗不过一个天王。你信不信,天王太高明了。”

韦源玠说:“怎么可能?当着巨下挨板子都不敢吭一声,脸都丢尽了,威风扫地,还说什么高明!”

韦昌辉说:“他这是引而不发,也是诱蛇出洞,让杨秀清的丑态大白天下,让天下人起而诛之,那时他就顺应了人心,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东王削平了。否则,东王有那么深的根基,外边有那么多将领都是他的人,你动他,会天下大乱的。现在到时候了,天王不去动他,反倒失人心了,你说天王不高明?”

韦源玠道:“既然天王早就不喜欢他,为什么又给他那么多权力?同是王,他要节制诸王!”

韦昌辉说:“打天下没有人怎么行?天王总不能自己上阵杀敌呀。天王其实谁也不信任,他不过是用张三来抵制李四,用李四来打王五,再用王五反张三,谁都是天工手上的一个棋子,只要这些人不联合起来,天王都有办法控制,并—一击破,他们都认为自己最忠于天王,也是天王最宠信的巨子。”

他父亲仍旧不很相信,问:“你说现在到时候了,我不信他有魄力杀了杨秀清。”

“这个魄力天王是有的,且游刃有余。不过,我想,他不会亲自动手,他可能借刀杀人,他绝不会冒着当暴君的危险的。等着吧,用不了几天,他会来召我去,他肯定把我当成诛杨的第一把利剑。”

“你可不能出这个风头。”父亲说。

“你看你,”儿子说,“你不是早就恨他恨得牙根发痒了吗?现在又怕了。”

“不是怕,”父亲说,“你会在青史上留个犯上的名儿。”

“诛道和犯上,有时差不多,”韦昌辉说,“就看历史是谁写了。你胜利了,不就是你写吗?”

“还有翼王、燕王,这种事,还是让给他们去干吧。”韦源玠说。

“不,不能让。”韦昌辉在屋子里踱着步说,“这是权柄,怎么能拱手相让?”

“怎么杀人又成了权柄?”父亲问。

“谁讨逆诛杨,谁就立了大功,在天王面前就讨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何况,除了天王,我头上只有一个东王压着我了。”

父亲不无忧虑地说:“你弄不好,会把韦氏一门的身家性命都搭上的。”

韦昌辉纠正说:“正是为了韦氏一门的身家性命,才必须铤而走险。”

韦源玠长叹一声,闭上了眼,说:“天朝刚刚建立几年,怎么就出这种事呢?”他忽然又睁开眼,问,“那,玉娟怎么办?”

“玉娟有什么关系?”韦昌辉问。

“灭门的话,她不是在劫难逃了吗?”韦源玖说。

“那不是咱们说了算吗?”韦昌辉说。

“都是你,非拿玉娟去买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即使料到了今天,当初也没有错。”韦昌辉说,“委屈一个玉娟,换来韦家一门平安,有什么不好?杨秀清至少现在不会对我有什么疑心吧?”

这时,侄子韦以邦进来了,他小声说:“东殿一切都照常,没有加岗,好像在庆贺,鼓乐齐鸣。”

韦昌辉望着父亲笑笑:“他是个很有才干的蠢人,他真的以为天下都是他的了,居然毫无防备。”-“天王府呢?”韦昌辉又问。

韦以邦说:“表面看没什么,可出人盘查严了,什么东西都打开检验,门口好像有便衣走来走去的。”

韦昌辉又看了看父亲,那意思是说,高下分明了吧?

20

东王府八月的江南,天气又问又潮,几乎天天下雨,又常常伴有大风。方才天上还是很晴的,月在中天,二门里正在演出一场大型的“太平舞”,满场长袖飞舞。杨秀清一直在看,虽不笑,却也没板着面孔。天上忽然陰云密布,雷鸣电闪,大雨骤至。人们事先毫无准备,个个淋得落汤鸡一样,杨秀清和傅善祥回到寝殿时,也淋湿了。

杨秀清喊官女烧洗澡水,他催促傅善祥换下湿衣服准备洗澡。而博善祥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愁眉深锁,站在窗前,看着如麻的雨丝,耳听鸣呜的风声,她真的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杨秀清指着脸走过来,问:“你在想什么呢?”

傅善祥说:“我有点害怕,不寒而栗。”

恰在这时响了一个霹雳。杨秀清把她揽在怀中,说:“有我呢,你怕什么?”

“越是有你越可怕。”这话她是脱口而出的。

杨秀清松开她,打量着她,问:“你怎么了,唉声叹气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吗?”他想到的首先是欲望。

“我怎么能不知足呢。”傅善祥说,“你对谁都冷冰冰的,惟有对我不这样。”

“你知道就好。”杨秀清说,“我愿意看你笑,可你总是满腹愁肠的样子。”

“我也想笑,可笑不起来。”傅善祥说,“这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因为殿下。”

“胡扯。”杨秀清说,“我有什么叫你替我发愁的事!”

“你对我好,我就应当报答你,你说是吗?”傅善祥眼波里流荡着的是真诚。

杨秀清说:“不用你报答,你多给我点笑脸就行了。”

傅善祥说:“你关心过别人的笑脸吗?你关心的只是别人恐惧的脸,卑下的脸。”

杨秀清说:“这叫什么话!”

“不对吗?”傅善祥说,“看着别人在你面前吓得不敢抬头,在你的杖责下恐惧得发抖,我看你这时候是最满足的。”

杨秀清说:“这又怎么了?”

傅善祥说:“可人活在世上,不光是有了权力的满足欲就完事了。权可以毁人,也可以成人,古人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杨秀清有点不耐烦了:“你倒是想说什么?你怎么教训起我来了?”

“我怎敢教训殿下?”傅善祥挽着他离开溅着雨水的窗户,走到浴室门口看着宫女往木盆里注水,她说,“殿下之荣,也是臣妾之荣,殿下之辱,也是臣妾之辱,你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殿下说对吗?”

杨秀清再硬的心肠也会为她的柔情所打动,他抓住她的手,说:“你说得对,你有什么话说吧。”

傅善祥说:“你千不该万不该当众责打天王。你打在他身上,疼在大家身上,冷在大家心上,你知道吗?”

杨秀清说:“可他们能怎么样呢?我打他,是代无父打他,我又不篡他的位,我是让天下人服我,不然,这个国家无法管理。天王除了在后宫与女人鬼混,什么也不干。我本想把他的丑事亮亮的,你知道他纳了多少个王娘吗?八十八个,这都是有名有姓的,我不该责打他吗?”

傅善祥说:“纳多少妃,是合乎天朝朝规的呀,他并没有抢男霸女。况且天王在天下人的心中,是圣洁的,是至高无上的。你打了他,人们会恨你,你没有想到吗?”

“我不怕人恨。”杨秀清说,“早就有人恨我,我知道。我还恨呢!我为太平天国操碎了心,有谁对我感恩戴德?天王还不知足吗?他整天吃喝玩乐……”

“你口口声声说天王吃喝玩乐,这是不对的。”傅善祥说,“我冷眼看去,天王是极有城府、极有心术的。他怕你,只因为你有天父托降一说,总有一天,他连这个也不怕你了。”

“什么时候?”杨秀清说,“我不信他敢违抗天父意旨。他敢违抗,臣民也不答应,天国里的人都相信天父。”

傅善祥说:“可你杖责天王时,那么多人哭那么多人要求替天王挨打,我见到的都是愤愤不平之色,没有听到哪个人说天父惩罚得大快人心。”

杨秀清问:“说来说去,你想要我怎么样?”他有些不耐烦了。

傅善祥说:“挽回一下,也给天王一个面子。你同样可以用天父的口气来慰勉天王,他有了面子,就不会对你不满了。”

对于裹在神圣的光环里的“天父下凡”,傅善群居然赤裸裸地让杨秀清“用”一下,这使杨秀清受到了尊严上的伤害,他斥责地说:“天父下凡,那是天父的事,怎么可以说下凡就下凡呢?”

傅善祥真想说“天父不就是你吗?天王还不知道这里的奥秘吗”?可她不敢这样说,谈话也只能到此中止。她脱了衣服跨入浴盆没人水中,突然有一种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