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十三白於玉深宵设计尤味兰一命呜呼

  

  话说邓家堡邓子通的女儿,凤奴小姐,题到第三首绝命词,正待要写第四首,忽听得房门上轻轻的弹了几弹,明明知是舅舅家的表弟白於玉来了,就停了笔悄悄的开了房门,相对无言了一回。白於玉拿起花笺,把三首绝命词反覆咿唔了五七遍,便道:“阿姊,你的心兄弟知道了,至于料理这事很容易。阿姊你不用烦恼。”凤奴小姐听到这儿,顿然欢喜道:“兄弟,你快说吧!”白於玉道:“‘擒贼先拎玉’,阿姊你懂吗?”凤奴小姐顿了顿口,道:“什么叫‘擒贼先擒王’呀?”白於玉笑道:“阿姊,兄弟原说是你白是个才女呀,这点子你还想不上来,岂不要让人家笑死吗?但说一死罢了,一死罢了,就这么马马虎虎的死了,一来死的不明不白,没个名目,再者不但死的不值得,不合算,而且要受天下人的耻笑,一辈子给人当话靶儿,假如一样拿性命不抵拼,何苦来只是一个儿死呢?”

  凤奴小姐道:“是呀,我是一个儿死,果然不合算,应该你我两个一块儿死呢!正是拼命鸳鸯甘为情死,这么着倒不算遗臭万年,却是风流韵事,竟可以流芳百世,假如韦痴珠、刘梧仙也不过这个样儿罢了。”白於玉听了,愣了一回,想道:她倒算可恶哩,索性合着我一块地同她寻死路哩,这个死的一件正经,又不是快乐有趣的事,便道:“阿姊,你弄错了,不是这个意思,兄弟是不可以死的,并不是……”凤奴小姐忙抢住道:“好好……我今儿才知道你的心,怎地狠的要不得哩。我就不是生命这等不值钱,你就死不得的了。正是痴心婆娘负心汉。说什么不错,咳!罢也罢也!懊悔也迟了。”

  白於玉连忙分解道:“这是阿姊你冤了兄弟了。兄弟不是这等样的人,并且兄弟也不是爱生惜死的人。既是阿姊这等说时,事情就容易了,阿姊说方才兄弟说‘擒贼擒王’的一句话,只消把尤味兰治死了,岂不是万事都没有了吗?”凤奴小姐愕然道:“好端端的人,怎地可以把他治死呢?”白於玉道:“这个容易,而且尤味兰是马马虎虎的人,我们是有心计害他的,他却没有防备。我们的意思更容易料理了。”凤奴小姐道:“这是吓死人的事,教人怎样做的到呢?”白於玉道:“不要紧,兄弟自有道理。”说到这里,天已亮了,凤奴小姐忙催着白於玉出去,别使人瞧着了。如今更不比从前了。白於玉道:“横竖总在这三天之内,必定要使个计策出来就是了。”于是白於玉悄悄地回到前边书房中去睡了。一日,尤味兰、白於玉在书房中坐地闲谈。於玉笑道:“哥哥,你顶喜吃的是牛肉饺儿,里头凤奴姊姊又是最擅长做的黄牛肉大饺儿。兄弟闲时常到这儿来,也曾吃过几顿,兄弟还是不喜欢吃这东西的哩。然而吃了凤奴姊姊亲手自造的黄牛肉大饺儿,委实的忘不了这好味儿。馅儿又斩的细,卤汁儿又浓酽,水又透鲜。如今是做了尤府上的大嫂子了,这饺儿只怕一辈子也没福到口了。”

  味兰原是忠厚不过的人,接过来道:“呀,老弟,你不说起牛肉饺儿,我倒忘了。这会子倒是你提头了,敢是作怪了。”於玉笑道:“哥哥你说得发笑吗,饺儿那会作怪呢?”味兰道:“不是啊,从前我们来这里住时,常有顿牛肉饺吃的,这会小住了十多天了,却没有牛肉饺儿的消息哩。可不是作怪呢?”於玉笑道:“哥哥,你倒别担心,回来做了亲,成日家的有得吃哩,只防着吃的腻烦哩。兄弟想哥哥该拿几个体己出来,交到厨房里去,虽然不怕不是凤奴姊姊亲自动手,做出好饺儿来,让兄弟吃一顿送终的饺儿呢!”

  味兰大笑道:“送终的饺儿吃不得,吃不得,吃了送了你的终,倒是不好呢。”於玉道:“比如侥幸这会子吃几个儿,以后就不敢妄想了。还不好算送终的饺儿吗?”味兰大笑道:“馋儿可怜,馋儿可怜。别着急,等我拿几个钱出来,想个法儿,请你吃一顿吧。”於玉道:“你快不要哄我,我也不想吃这饺儿了,如今她是尊嫂了,兄弟敢劳动她吗?”味兰道:“你休这般说,你既这般说了,我倒不好拔短梯了。”於玉说时,心上早已打定主意。这会子尤味兰一口承应,果然中定了他算定的计策。于是约定明日味兰做东道,请吃黄牛肉大饺儿。白於玉便捉个当儿,一溜烟溜到凤奴小姐房里。对凤奴小姐道:“兄弟想了好几天,竟想不到一个妙计来,刚刚才想出一个千妥万当的计策来,包你姊姊做到一点儿不担惊,容容易易、顺顺溜溜的把那眼中之钉、蜂上之刺拔的干干净净。”凤奴小姐忙道:“只消不在我手里,等他自己去死,我终做的到。你快说吧。”

  於玉道:“这个计策是好的很哩。他不是顶喜欢吃的是你姊姊亲手自造的黄牛肉大饺儿吗?这会子却没曾请他吃这一顿,让我瞎说了一阵,说得他情愿拿出钱来,交到厨房里去,做这饺儿,做个东道。横竖做到这饺儿,少不得要姐姐亲自下厨哩。”说着在身上摸出一个小包儿来道:“这就是鹤顶血,只消放一点儿在馅内,等他吃了不怕他不死,姐姐你只消记清楚了,只消三五个饺儿,里面放一些儿鹤顶血在那里就是了。”凤奴小姐沉吟了一回道:“不妥,不妥,倒不如放在汤里罢,若使放在馅儿内,一时间缠错了,岂不大误。又不好把这三五个放鹤顶血在里头的,另外做一锅呢。万一缠到别人肚里头,已是不得了,竟然你吃了那末拉倒哩。”白於玉轻轻的一拍掌道:“照呵,照呵,好姐姐果然有心计,作得稳当,横竖由你姐姐一个儿安排就是了。”

  次日尤味兰果然拿出一两银子,交与小厨房里的李妈妈,说明原由。李妈妈道:“银子却不敢收,饺儿等我回了老爷,做出来就是了。”味兰道:“不用惊天动地,我请白家少爷吃一顿体己东西,只请回一声姑娘,好好的做出来罢。”李妈妈只得答应了。连忙拿了一两银子到凤奴小姐房里,说了一遍尤味兰尤大少爷的话,又笑了笑道:“歇几天是姑爷了,不是尤家少爷了。”凤奴小姐看着这一两银子,不禁一阵心酸,几乎落下泪来。连忙忍住了。但说:“知道了,停儿我下厨来做就是了。”李妈妈只道是凤奴小姐,因为是姑爷的差使,有点儿怕羞,所以这个样儿的,那怕仙人也疑不到,有别的命意所在嗄。等到饭后,李妈妈先把牛肉麦粉等物,整顿完备,又笑嘻嘻的来到凤奴小姐房里,拿眼把凤奴小姐瞟了一瞟,含着笑说道:“姑娘做牛肉饺儿的作料预备得完全哩,请姑娘的示。”

  凤奴小姐瞧这情形,暗想道:你这个糊涂虫,不知缠到那里去了,认是我怕羞吗?所以倒来同我玩耍哩。那知我心上的难处呢?这个关系非同儿戏,万一弄得不好,败露出来,我赔贴了一条性命,还是一点儿不希罕,理所当然的事。倒是邓氏门楣就此不香了。有些儿腥臊倒胃的味儿。并且老爷子的体面,吃我剥削的绝尽了。想到这儿,委实的仿佛有几百个绣花针儿在心坎上扎了不知多少窟窿儿,好不难过呢。只得又说了一声“知道了”。那李妈妈哈哈地笑着弯着腰,答应了一声“是”,退出来。自言自语道:“真真笑煞笑煞,姑娘家的面皮到底来得薄嫩。这会子不过没有成对儿,替姑爷当这个差使,竟然做尽了这么许多的乔张致,要是一经成了对儿,又是面皮老的要不得。这真真笑煞人哩。”

  

  凤奴小姐道:“你们弄错了,定是尤家的……”说到这里,连忙咽住了。刚好她老子邓子通在里头听到外边沸反盈天,连忙跑到外面,恰听到凤奴小姐说这一句话,也没工夫去诧异她,一路跌跌撞撞到外边。却见尤味兰痛的滚在地下,白於玉却手捧了肚皮弯做一团。尤味兰面皮紫黑,白於玉依然唇红齿白。瞧了一眼,便道:“到底怎样的事情呢?”他儿子龙官回道:“今儿尤姐夫做东,请白家哥哥吃牛肉饺儿。刚吃了时,白家哥哥先是肚子痛的要不得,正在乱时,尤家姐夫又是这个样子了。”子通道:“谁做的饺儿?”尤官道:“姊姊做的。”

  子通也就不说了。瞧了瞧女婿,尤味兰躺在地上,却不滚动了,只是眼里、鼻里都滚出黑血来。子通直跳起来道:“这是中了砒毒了,谁谋害我的女婿!”嘴里虽是这般说,心上却还想:饺儿却是女婿做的东,又是女儿亲手自造的,“谋害”两字到底说不上去。忙呼叱一众男妇佣仆、家人小厮儿施救了好一顿工夫,尤味兰竟呜呼哀哉了。连忙发一个大大至急的电报到尤味兰家里。味兰的老子、娘接到电报,吓得半死。这时节,彰阳一带都有火车通行,三百余里路,却不消半日工夫,便可到了。只是接到电报已近黄昏,当夜却无火车开行了。味兰的老子名叫心斋,是个老贡生,心机狡猾,万笔精通,专替人家包打官司。外国人叫做大律师。是顶高贵的营生。我们中国人叫做“讼棍”,是干法纪的道儿。可想这个尤心斋可不是个好东西。且说尤心斋接到邓子通的电报,连忙打开一看,只见是这么着的几个字。心斋瞧了,惊得目瞪口呆。心斋的老婆褚氏原也识几个字的,看见丈夫看了这封电报,不知是那里来的,直发出这么最可怕的样子来。要是吃抚台送了访案吗?不然哪怕天塌的事情,他终不会心慌到如此地步。因此斜着眼看去,直吓了一大跳,说道:“呀!儿子好端端的,怎地会死了呢?”

  心斋道:“原是这般说呀,所以我在这里不懂呀!”褚氏道:“这也不是商量的事情,快打点了行李,明儿乘头班火车去邓家堡就是了。索性带了女孩子仙姐一块去。”心斋道:“这是自然。我们去呢,终有好多天耽搁,放女孩子一个儿守着家吗?她年事已是个当儿了,可是不妥当哩。”

  原来仙姐儿今年恰好一十六岁,举止之间,很欠些稳重,虽只得五七分人材,其实很有能耐装饰,成日家的装得窈窈窕窕,做出许多袅娜娉婷的样儿,致所以老子、娘都信她不过,送到眼里很不舒服。当时,仙姐也知道了哥哥味兰的凶信。老子、娘要带她去邓家堡,心上好不有趣。连忙替老子、娘打点几件紧要随身的物事。等到天明,三个赶到火车站上,恰好头班火车尚未开行,买了三张中等的车票,不消一顿工夫,已到了邓家堡车站。早有邓家的家人在车站上接待,于是慌慌的跑到子通的庄院上来。子通已知道心斋的一家子都到了。在大厅上,心斋气喘喘的同子通相见了,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问了一声儿子是什么病?褚氏母女两个便急急的揭开白纸,把儿子的尸身颜面看了一看,便怪叫起来道:“这血迹那里来的?”这当儿,心斋也走来,听说有“血迹”两字,忙抢步上前一瞧,到底他做惯“讼棍”的。《大清律例》、《洗冤录》等书,肚子里看得滚熟,立刻断定是中了“鹤顶血”的毒。不由分说,一把扭住了子通道:“好呀!你假意招我的儿子做女婿,其实是谋害他的性命。我同你那一件事体上过不去了,下这毒手啊!”子通忙分辩道:“别冤屈死人,你的儿子便是我的女婿,都是一般的关系,岂有丈人谋掉女婿的性命的吗?也从没有这么的奇事呀!”

  心斋道:“原是这句话呀,所以知道你的心狠哩,假意儿招了女婿,便疑不到你谋害女婿性命的道儿。老实对你说罢,我尤心斋是何等样人,这种把戏是不受的。”于是,褚氏、仙姐儿也和调起来,凤奴小姐只得两边劝解。尤心斋咬定牙关,要报官相验。子通又气又急弄得昏了。这事儿果然不报官弄不清楚的了。心斋原想吓得子通急了,弄一大注银钱来使。儿子的死活同银钱比较起来,银钱似乎可贵了许多。有了银子,没了儿子,却便宜多了。而且子通做过一任华州司马,又是有天大的家私,最怕的是惊动官府,打官司。别的官司还容易应酬,这件人命官司断断应酬不得。终想听到要报官请验,自然而然得拿出银子来打圆常不料也说须得报官,才弄得明白,心斋倒软了。子通受了一场委屈,弄得七颠八倒。立刻唤了地保来报县请验。那地保心上很不高兴,地方上出了命案,县里下来相验,这是赔钱的交道了,劝了一番,却劝不明白,只得预备报县。这当儿的凤奴小姐,几乎疯了。仔细想来,只为他一个,闹出这等的风波来,若是一经官府相验,验出致命的缘由,缉拿凶犯,真所谓官法如炉,那里保得住不败露呢?将来败露出来,终究性命难保,倒害得父亲担惊受怕。且不如说明了,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先止住了官府下来相验,免得出乖露丑,岂不是便宜得多了吗?想定主意叫小丫头去请老爷进来。须臾,子通来到女儿房里,也不知女儿叫他进来做什么,只见他女儿“噗”的上前跑在地下,扶了子通的双膝哭道:“父亲,救女儿一命,女儿不肖,闯出非常的大祸来了,如今事到临头,女儿不得不说了。”

  子通心上早已弄得七颠八倒,如同在梦里的一般。这儿又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只光着眼说不出话来。那凤奴小姐也知道父亲吃尤家的老子、娘、儿三个,闹昏了。便又道:“父亲别气苦。尤家哥哥原是女儿使的毒药,如今是错了,念头断乎瞒不祝女儿做了天大的祸事,该死的罪犯,终要求父亲设个法儿,救女儿的性命呀。”说罢,呜呜的哭个不祝子通这当儿倒恍然醒悟过来:“难怪方才你说只怕弄错了,不是白家的肚子痛,定是尤家的肚子痛。哇!这祸闯得太大了,叫我也收罗不来。到底为了那么的缘故,才弄出这桩穷祸来呢?我也明白,一定是不雅致的事由哩。你说,你说。事体犯到这个分际,也说不得怕羞了。”

  原来,邓子通喜欢这凤奴小姐是出乎寻常之外者。这时儿还不恨怒这凤奴小姐,反而捧了凤奴小姐的脸哭着道:“我的心肝宝贝,你别慌。你说了我舍着这一分家私,终要替你设法儿弄的没事才罢。常言道:‘天大官司,斗大银子。’横竖我有的是银子,尽我花就是了。”这时儿,凤奴小姐心上又是悔恨,又是感激,禁不住失声大哭,子通连忙把凤奴小姐双手一抱,掩住了哭,说:“哭不得,别使人听到了,倒费手脚哩。”

  凤小姐却也知道,死活的把哭忍住了。就把始末根由说了一遍,竟然把现在身上有孕也说了。子通顿足道:“你何不索性同我明白的说呢,你既然同於玉有了终身之约,也是很好的事。咳!你同於玉终究是孩子家,不晓得事体的轻重,太胡闹了。如今是事关谋命,叫我也做不来主。有所说的‘解铃还得系铃人’,你还须去求尤家的二位。只消他二位救得你的罪犯,我什么都肯依他们哩。你放心,我先去探个消息来。”说着,径直来到前边厅堂上,只见尤心斋还在那里喧嚣。子通便对心斋拱了拱手道:“心翁,借一步说话,事体有点眉目了。”

  心斋原是正在弄尴尬的当儿,忽见邓子通和颜悦色的同他说话,不似方才的样子:恼的他说我们借尸索诈,倒是他喊地保报官相验,弄几个盘缠的念头一点儿指望都没有。这会子,他同我来拉拢,倒不好冷淡他。于是,稍微露了一些的笑容便道:“那里去说话呢?”子通便在前引着,把心斋引到凤奴小姐的房里,凤奴小姐迎着跪在心斋的面前,弄得心斋摸不着头脑起来,一迭连声的道:“小姐请起,小姐请起。”子通道:“心翁呀,小女犯了弥天大罪,只有心翁肯搭救他,就没事了。”心斋道:“这个我委实的不懂了。凤奴小姐是我最痛爱的,没有不答应的,快请起来说。”这当儿,心斋毕竟不是呆徒,心上早已有七八分明白,不过为什么原由却想不来。于是又拍着胸脯道:“快请起,快请起,什么天大的事都在我身上,小姐放心,放心。”

  凤奴小姐暗暗的心上说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如天之幸。含着泪站起身来。子通也私自庆幸,便把前因后果对心斋说了一遍。心斋听了,倒弄成他惊出一身冷汗来,道:“这么说来,不是我埋怨你,你竟枉空是个才女了,其实不才之至了,这么的事,岂是儿戏的吗?咳!所以一个人要正经啊!凭你绝顶聪明的人,一涉邪气就心都昏了,什么都干的成,须知这不是寻常的人命呀!你同我的儿子两个虽没有做一对儿,然而夫妇之名分已定,也是谋杀亲夫,该剐的罪呢!嗳!糟了、糟了,倒是你老子事体做实了,叫地保报县请验,倘若不是这样呢,我们终可以商量。如今那么好呢?小姐,你别怨我不肯救你,你须怨你老子,他太高兴了,倒说我借尸索诈,一定要动公事,当我流氓办。那么真所谓‘自搬砖儿自压脚’了。”子通直跳起来道:“坏了,坏了,我自己弄糟了。”说着飞也似的到外边去,派了一个得力家人叫做邓光的,骑着马追那地保回来。

  谁知那邓光,却是个千刁万恶的人,别人还没知其中的循环曲折,只有他已是一明一白,早已在心上打算了。追不到四五里路,已把那地保追着了,便同那地保计议道:“如今有如此这一般缘故,在里头尤家的老头儿已允许私和了,你看怎样?”那地保道:“如此最好了,不瞒我老哥说,我们当地保的,最怕是遇着这种事情。可知本官下来,验一个尸,这笔尸场费却是地保的晦气,五六十吊钱,眨眨眼就不见了,既是做得到私和,恭喜我的气运就济了。不但不要赔钱,还且可以弄两个哩。我那大小犬,今年已二十二岁了,对的媳妇又比大小犬长了两岁,不是二十五岁了吗?那位亲家太太又是好几趟的叫媒人来催好日子。我不怕你老哥见笑,委实的手里拮据的很,推调了好几时了。这会子端的万难推调了,只得应许他今年里娶就是了。说却这般说了,娶媳妇的浇用,还不知在那儿哩。刚刚又碰出这件倒霉事情来,所以我方才在邓老他跟前劝了好一回,偏偏劝不过来。我既是当公事的人,又不便十分硬劝。如今是顶好了,娶媳妇的浇裹也不用熬煎了。”

  那邓光听了地保的一番唠叨,禁不住叫笑起来道:“当地保的人,终是狐狸似的一般儿,像你老哥这么忠厚老实,端的找不到第二个来哩。我同你说,依我的主见,包管你不但娶个媳妇的浇用有了,竟可以起个大大的庄院,买几百亩田,眨眨眼更是骡马成群,呼奴使婢,俨然做个富翁,也在这一会儿。”那地保听得嘻着嘴,眼都合了缝道:“据你老哥什么样呢?”邓光道:“咳!不是我没良心,忘恩负义,公报私仇。”要知邓光说出怎样的忘恩负义、公报私仇的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