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一股麻绳廊下牵来偷寨贼两丸丹药灯前扫却妒花风

  

  却说大奶奶领着大姨、三姨、和几个大丫鬟,藏着火亮,守在廊下一间空屋里,单单等候公子。那拿着索子,套住公子颈儿,嘴里只顾格吱格吱耍笑的,便是春红。这春红自听了大奶奶埋冤,便专心察探,公子在凤姨房中画策,及这日那种穿衣窥镜,百般打扮,又领着许多家人小厮,到张老实家去看漏,那一件是瞒得过春红这一双千里眼、顺风耳的!到夜来,更见冷待那魏道,几乎要撵他起身的光景,就知必在此夜无疑!可可的公子不进大奶奶房中,说要在丹房用功,春红忙去通知了大奶奶,点将提兵,前来拿捉。因凤姨与公子一路,怕走风声,所以单空着他合他房里丫鬟;其余大姨、三姨及丫鬟内,凡与公子偷上手的,一齐跟着大奶奶行事,不敢退后。这公子见了大奶奶,如老鼠见猫,贼人遇捕,由他拖扯进房。大奶奶尽力数落道:“你也算黉门秀士,是个学校中专,却专一做这猪窃狗偷的事!你放着正经的妻妾,偏要采那路柳墙花,这心肝是怎样生的?你年未三十,现有儿子,须讲不得四十无子,许其置妾的条款;况且,现在一妻三妾,丫头里面,收过的还有许多,难道是我不贤,惯做那河东狮吼么?你既顶了秀才的名目,就该静坐书房,温习经史,以图上进;难道这顶头巾,就够你终身了?可不辱没了公公的脸面!又且公婆止生你一子,更该安分守己,保养精神,免得作病生灾,使他两个老人在京中忧虑;就是你自己,也该打算,你这身子关系非轻,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岂止千金重担?怎还不知爱惜,一味耗损精神?别人会献殷勤,撮鬼脚,你说他是功臣;可知道暗里伤了你的阴骘,折了你的寿算,你还漫在鼓儿中哩!明日我差人家去,请了两个哥哥,齐集了你连氏门中族分公亲,告诉一番,看是你行的事理长?还是我说的话理短?我身子不好,动便发寒发热,时常还要与你淘这些闲气,少不得这条性命,要送在你手里!春红,你摸我手看,就像死人一般,冰得这样儿,真个要气死人也!”

  

   这一席话,说得公子闭口无言,只是靠着床栏上呆立。春红道:“大奶奶也不要气了,气坏了身子,倒值得多哩!大爷也不要想了,今夜是不能够去会那美人儿了!这时候也没啥仔客拜,把这天字第一号的冠冕衣服脱下,去替大奶奶拍一拍胸脯,陪个礼儿,消消他的气!”春红口里说着,随手把公子衣袖一扯,只听豁琅一响,早落出一大封银子来。春红手快,一把先捞在手里,格格地笑道:“这才是真贼实犯哩!或是怕小人进来,掮门掮户的费力,带这银子去丢给他哩?若说是还□子钱,却不消这许多!”大姨、三姨和这些丫鬟都笑起来,说道:“我们连影子也不知,大奶奶叫了来,心里还疑影影的,怕未必有这事;那知大爷可可的凑了来,就也不敢替大爷叫屈。如今连银子都滚了出来,就有包龙图来审,也要冤着大爷这一遭儿的了!”急得公子双足乱跳道:“现是大奶奶生气,春红这张嘴又是必必剥剥的只顾爆将起来,还要你们来帮着咬哩!”大奶奶道:“他们帮着谁咬?难道我是畜生要咬人的么?我还没有说你一句重话,你是这样放屁,拉杂起来了!你看他那样儿,自家犯拙了事,可像我们干下不是来了!你就少跳几跳儿,也不算是矮子了!还说我会生气,你们看,我要生气不要生气?”春红道:“我这嘴是必必剥剥惯的,看着这样儿,又要爆出两句来了。好好的叫大爷陪个礼儿,替大奶奶下下气,偏不依,倒说出不中听的话,跳起来了;真个到明日,请了许多亲眷来,在大厅上摆着酒席,对大奶奶陪礼,可没趣呢!”

   公子没奈何,只得唱了一个大喏。挨到床沿上坐下,一手去拍着大奶奶的胸脯,一面说道:“总是我不是了,你休要气坏了身子!我也只是一时之见,如今既不许我去,我再不去便了!你可要我赌个誓儿?”大奶奶道:“你休和我说话,你只去问你心上的人说可要去了;他说一句,抵我一千句还多着哩!谁要你拍拍摸摸的,越搅得人心里不自在!你自到后边谢媒人去,休要在我房里缠帐!”说罢,将公子的手推过一边。公子道:“你休把人埋在地狱里去,怕就是到他房里,轻易不与他说甚话儿。你是甚人,他是甚人,怎么和他比起来呢?你不要气坏了身子,我也懊悔嫌迟了!你要我赌誓,我就赌一千个誓与你听;你可也信我一遭儿!”大奶奶道:“我也没力气来听你说这些没影的话;我身边实是着落你不下,省得人说我是醋瓶子,把你好事打脱了,要你在房里睡觉哩!玉梅,小莲,把大爷拉出房去,繇他去筑台拜将也罢,偷营劫寨也罢!大姨,三姨,你们也收拾去睡。我这屋里,是再不许他住的了,就是日里也休进房,省得见面就要生气!”众人便齐至床前,说道:“大奶奶不要气坏了身子,大爷也着意儿劝劝,我们明日一早来看大奶奶罢。”却被公子跳起来,把两手拦住道:“你们休去,快替我求一求大奶奶,我今日是要在这房里宿的!”于是众人一齐向大奶奶恳求,大奶奶只是不许。春红在玉梅背上一手把贵哥儿抱将下来,说道:“大爷被大奶奶赶出房去,明日就没有汤圆儿吃了;还不去求着大奶奶,要爷在这屋里睡觉哩。”那贵哥儿真个跑到床沿边,扳着大奶奶的腿尽摇道:“我要爹在这屋里睡觉哩!”叫了几声,见大奶奶不理他,呱的哭将起来。春红道:“这是大爷不是,倒教两位姨娘合姐儿们作难。大奶奶可看贵哥儿面上,容着大爷这一次罢!”大奶奶忙把贵哥儿抱在怀里去,窝盘着他,一面发放众人道:“也罢,看你们面上,容他在这房里,叫他到小阁里独自去睡。”众人都谢了,作别自去。

   小莲便去闩上房门,玉梅便拿铺盖到小阁里去,被公子喝住道:“我自在这床上睡。”大奶奶道:“快些到小阁里睡去,休惹我性儿!再不,我叫春红来陪你罢。”贵哥儿哭着道:“我不要爹到小阁里去,我要爹在这床上睡哩。”春红道:“大奶奶,你容着他这一遭儿罢;再不,你叫大爷和衣在脚边睡,夜里不许他翻一个身儿!公子道:“还是春红说的是,我只和衣睡着,你明日一早来看我,还是这样睡法,真个动也不动一动儿!”大奶奶更不言语。春红笑了一声,抱起贵哥儿,拿着那封银子,哄着他道:“不要哭了!爹在这床上睡了。这银子,和你明日买一大碗汤圆儿吃也!”春红领着贵哥,自向厢房安歇。玉梅、小莲伏侍大奶奶探头裹足,脱衣解手已毕,公子除了大衣头巾,真个和衣在足边睡下。玉梅、小莲伺候大奶奶上了床,放下帐儿,养好蜡烛,闭上床门,自到后房去了。公子慌忙脱去衣裤,转过头边,钻进夹纱被来。大奶奶乱推乱搡,浑头抓掐,不许近身。公子费了许多气力,陪下许多小心,然后腾身而上,把生平的本事都放出来,足足绸缪了两个更次,才把大奶奶的气平了下去。

   次日起来,公子看着大奶奶梳头洗脸,同着吃茶点粥饭,抱抱贵哥儿,拿些果品,斗着他顽耍,生些炭火在炉子里,把绢儿细细的摩擦,烧些沉香黄熟,磕些榛松瓜子,和大奶奶随意而食,不知不觉的哄过了一日。到晚来,大奶奶把公子抵死的送至春红房里。这一夜,更是厉害。明日,又在大奶奶床上宿了一夜。次日晚来,大奶奶主张公子到大姨房中去。第五日,又去三姨房里。大姨、三姨感激大奶奶的鸿恩,把公子尽力管束,非同小可。直至第六日,公子更忍不得,赶早起来,敲开凤姨房门,揭起帐来。只见凤姨蛾眉不展,莲脸凝愁,一个头儿侧在绣枕之旁,满眼珠泪,口中叹气。公子慌忙睡下,抱向怀中,百般摩抚。说道:“都是我累了你了,你休怨我!”凤姨叹着冷气道:“奴也只是疼着大爷没个知心着意的人,那知深犯了大奶奶之忌,结下海样冤仇!他独空下奴,把你做情往各房分送;还日日叫应着奴的名儿,百般咒骂。除非一索子吊死了,才解得这个结儿!”说罢,眼泪如雨,呜咽不已。

   公子本要商议璇姑之事,见他如此悲伤,难于启齿:因一面将软语温存,一面去跷他粉腿。凤姨推住道:“丫头进来看见。”公子便道:“和你到后房去。”将凤姨换至后房,放在一张醉翁椅上,去做那老汉推车的故事。凤姨正在怨慕之时,公子更极怜感之意,两人如粽拌糖霜,针粘磁石,难分难拆,不死不生。正到那双眼朦胧、四肢瘫软的时候,猛听得外边一片声唤着大爷,吓得凤姨浑身抖战,公子满腹惊疑,只得放下车杠,溜出房来。倒走入东边屋里,等人寻到,然后从外面抄进厅来。只见许多人挤满一厅,却为广东潮州府海夷作乱,被镇守福建漳州府参将林士豪剿平,靳太监与连兵部张大其辞,献俘告庙,说是司礼定谋,本兵指示,把边功都掠在二人身上。林士豪止加了军功二级,靳司礼赐了蟒玉,连兵部加了太子少保,都是赏赍无算;又荫靳直之侄靳仁为锦衣千户;连世之子连城为内阁中书。这些京报省塘,又各衙门人役,俱来提单讨赏。公子暗忖:靳仁之言,果是不谬!吩咐家人打发报钱,自己走进大奶奶房中,点个卯儿,已是贺客填门,应接不暇。到晚来,先祭吕祖,设席东宅,请道士们吃喜酒。推说大醉,睡在东边,悄悄的溜在凤姨房中。亏得大奶奶与春红正在发放银钱,去买三牲呆品各项,又要料估绸缎,打发裁缝赶做公服;一边寻出一顶凤冠,连夜收拾,点翠穿珠;一面吩咐厨下蒸裹糕馒团粽,忙忙碌碌,竟没有工夫来查察,任那公子去做偷营劫寨之事。

   公子与凤姨重整旗枪,大施战斗,直杀到城开不闭,马倒难骑,然后撤转戏衣,掩旗息鼓,搂着凤姨酣睡一会,方才与他计议。凤姨道:“前日已经过这般风浪,把奴的胆儿吓破,肠儿气穿了,那里还敢与闻!”公子道:“我的乖心肝儿!我睡在他们房里,不过打个到字,了了世情!谁肯拼着性命,博他们的受用?我在你身边真是连心都挖出来的,你也须自明白!若不替我打算,教我更靠何人?”凤姨被公子央及不过,然后问道:“前日到他屋里,光景如何?”公子把那日之事述了一遍。凤姨沉吟道:“若说他初时面壁流泪,竟是无情;若说他后来绝不根问,又似有情。如今不管有情无情,且去约会了张老实,撞他一网看。或者他不爱头巾,却爱纱帽,见大爷新得了官,正在热闹之时,心里不情愿的,也要翻了转来;心里尚在商量,便可欣然相就。明日且穿起圆领,带起纱帽,假作先拜邻舍,走去耀他一耀;晚间再去,庶为妥当。只要见机而作,不至决撒就是了!”公子道:“我也是这样想头。但大奶奶尚不打紧,这春红眼尖耳快,如何瞒得?怎生弄个圈儿,套住了他才好?”凤姨与春红是赤紧对头,听着公子要设计弄他,满心欢喜,说道:“大爷的主意可必要弄上这女子?若是无可不可,便照着方才计较,谨密而行,再遇风波,便割断肚肠,大宛歇手;若一意必要成交,奴便有上法儿,只恐大爷护着春药,不肯依哩!”

   公子道:“好小油嘴儿!怎见我护着春红,不肯依你的话?快些说来,看我依也不依?”凤姨道:“春红虽大爷心爱,却没有上头,还在姐儿数内。你若肯把他做个鼎器,便不要像别的丫头明明派去。只要叫他去看炉监火;等他私下与道士们上手,他便小心听你指使,不敢穿着大奶奶鼻儿,寻你是非了!”公子道:“这个休题!怎叫我做起乌龟来?春红这丫头好性子儿,他肯结识汉子吗?”凤姨笑道:“你还说不护着他?各房的丫头合我的大怜,也是你收用过的;怎就肯送与道士做鼎器呢?你说春红是正经正传的人吗?只看那双多花眼儿,见人便掩着嘴格格地笑;那班道士又是枉死城中的饿鬼,他见着豆腐青菜还没命的抢哩,有这一块肥羊肉掉下来,他不七手八脚抓得你稀泥纷烂么?”公子不觉失笑道:“你这小肉儿把春红说坏了!怎连道士也说得这样?他不过抽添炉火,采阴补阳,要成那不坏金丹,也像在家人只讲色欲的么?你须替我另设个法儿。”凤姨说:“此处更无别法。”公子再四央及,凤姨沉吟良久道:“法是还有一法,但远不如矣!今日外边忙,容你假醉,明日还假得么?你便再有推头,总收守住那点子咽喉要路,怕你使隐身法不成?我猜明日他要合大爷睡觉,后日便轮着春红,他再睡了两夜,便仍送到大姨、三姨房里睡一遭儿。他安心与奴打斗,连他两个作兴起来,只不许到奴门里,教奴眼睁睁看着别人吃饭,不敢咽个唾沫儿。你便安心守他的规矩。轮到春红这一夜,便用些厉害药儿,使出你采战的本事,把他弄个瘫化,你自去做你的勾当。像从前摆布三姨偷玉琴的法儿,回来再发放春红,也算是一条计策。却不能够彻夜欢娱,春红也不肯做你的心腹,这事情也易破,久后也终须决撒,不如前一条的长久稳当!”公子道:“这计也忒厉害,如今情极,也只得用他了!”

   次日,天未明时,悄悄钻过东边,洗过手面,吃过茶点,慢腾腾的踱进大奶奶房里来。大奶奶道:“你如今做了官了,也该放些正经出来,以后要吃酒,却在这边吃,不许你掉铁嘴,弄空头,背地里干那偷天换日的事。”公子呆了一呆道:“难道正经坐功调气,下炉活火之事,不要整夜在那边修炼的么?”大奶奶道:“那是朔后三日,望着三日,有定期的;别的日子却不许宿在那边。”正是说着,玉梅拿着一个毡包说:“公服做完了,裁缝们一夜没睡,赏钱要重些哩。”大奶奶打开看过,叫春红封了二两银子赏了。公子提起霞帔来,替大奶奶妆束;大奶奶一手夺下,说道:“啥仔罕物?从小儿在奶娘怀中哺着奶头,把眼睛都看熟了!家中婶娘、嫂子、姑娘、姊妹,那一个不穿件儿?到年下挂起神子来,祖宗三代都是紫袍玉带,胸前露出仙雀、锦鸡的补服,可没有这个小鸟儿!凤冠还没打来,团袄没穿,就叫人披着霞帔,不把人的门牙都笑掉了!”公子嘻着嘴儿道:“谁不知道我家大奶奶是大来头,动口就卖弄出来了!却不道哥哥做官,与我无干;我家虽是个暴发户,你公公也挣一只锦鸡儿哩!我将来就挣不起仙鹤补子,一世就穿这氵束补儿么?”大奶奶道:“你看他说的话,都是吃着生葱的!我说是凤冠没有戴来,怎这样等不及,一手抢起那霞帔,兜头直罩过来?亏着公公还现做着朝廷的大臣哩,怎么就是那种小家子样儿?你是读书人,那样官儿不许你做?你挣着仙鹤补子,我怕只穿这小鸟儿么?你做了皇帝,我才是喜欢,有丹凤朝阳的补儿穿哩!”公子道:“皇帝是不能够的;我将来做一个大元帅罢,挣个狮子补服穿穿,也比小鸟儿威武的多哩!”

   大奶奶胀红着脸儿道:“你看说得统不成话了!你就是个怕老婆的都元帅么?我到你家,也过了六七年了,还是采过你头发,撞过你拳头,罚你在房门外跪过,撵你在地板上睡过,没许你娶妾,不容你收房?把丫头、婆娘裤裆里都贴了封条?我出了好心,不得好报,一发容你说出这样臭话来了!我赤着脚儿在你肚里走过,定是你心上人儿,嗔我几日没送你到他屋里去,熬不过了蹙着眉头,挂着眼泪,在枕头上上递了一纸状儿,教你使官势压我下来,他和你一窝一块的过活,整日闩上房门,去干那把刀儿,不管你家祖宗三代子子孙孙的干系,连夜送你到阎老子家去了。他且只图着眼前的快活!我的祖儿!你的想头错着哩!莫说我娘家还有几个人儿,就是老民百姓人家的闺女,嫁到你家,做了正头娘子,也不得受你这姐儿的磨灭!他说你做了官大;可知做了官越要守着朝廷法度,做不得宠妾灭妻的事,知法犯法,更要加等治罪哩!”说罢,倒在牙床,连声:“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吓得公子面色改变,连唱数喏,跌脚懊悔道:“这是我一时高兴,和你说几句顽意话儿,怎么就认起真来?自从那一晚啕了你的气,谁敢到后边走了一步儿?他怕不知道你的脚跟,教我把官势来压你,我也敢拿官势来压你?我与他齐着这日色儿,……”大奶奶连忙喊住道:“今日要祭祖哩,休得赤口白舌的罚那毒誓!他是何等人,你要与他同死同生!我也没说啥仔,你就咒生咒死,说我冤屈了他了!他在你跟前,成日成夜的诽谤,休说肯替我赌誓,你只牙齿露一露儿,就感激你不尽!除了今日,也不肯与你干休;今日是个喜庆日子,上毛坑要讨三个吉利,省得你替他发极,再说出不中听的话来!外面祭席可也完备快了,你先出去。我也撩上些气,就起来了。”玉梅道:“外面都完备了,掌礼吹手等候久了。”公子道:“快催凤冠,要同大奶奶出去拜的。”春红呶着嘴道:“那桌子上不是凤冠?玉梅早拿进来,爷眼睁睁地对着他。”公子慌把凤冠、团袄、霞帔、湘裙捧至床边道:“如今是有了凤冠了,夫人请戴起来,穿好霞帔,不是下官性急了!”春红把手指轻轻的弹一个榧子道:“爷是几时学就的?念得下官、夫人这几个字儿,好不顺口!”公子道:“那日靳公子早有信息通知下官。这几个字,也念了四五日了,怕还不顺口!”大奶奶也笑起来道:“我听着你刚才的话,实是生气!看看你这样儿,又教我好笑!你做了官了,年纪不小,还像那三五岁的孩子,也不顾丫头们扮你的鬼脸!”

   公子要大奶奶喜欢,越发装憨搭痴,对着春红替大奶奶穿团袄,披霞帔,系湘裙,围角带,戴凤冠,插宝簪,鞋头上也去摸摸,膝裤上也去扯扯,引得小莲都笑起来。然后夫妇二人复归于好。春红又服侍公子装扮完毕,双双出去拜过北阙,祭过祖先、家常、灶神,同着大奶奶立受了三个姨娘之礼。夫妻并坐,先是春红领着贵哥儿在毡子上一同拜了;次及翠环、大怜、玉琴;次及总管、家人、家婆;然后撤去红毡,一众家人、仆妇、丫鬟、小厮排班叩见。大奶奶吩咐家中一齐改口称京中老爷、夫人为太老爷、太夫人;三姨俱称奶奶;春红改称春姨;自己与公子居然老爷、夫人矣!当日,就在大厅上大排筵宴,笙箫竞奏,水陆毕陈,甚是奢华,十分快乐。

   席散之后,公子跟着大奶奶进房。大奶奶道:“相公此番得官,是件正经喜事,合家大小,俱要加些恩泽。明日开了库房,取出纱罗绫匹,替三个姨娘一人做一套衣服;春红做一衣、一衫、一裙;翠环、大怜、玉琴、玉梅做一衫、一裙;其余丫鬟都做一件衫子;众家人仆妇分别等次,各赏匹头。就是夜来宿歇,也要使他们均沾雨露;妻系结发,体统所关,不得不多几日;我也替你酌定日数:我房中宿了三夜,到大姨、二姨、三姨、春红房中各宿一夜,翠环、大怜、玉琴三个,同伏侍你一夜。自此以后,就要爱惜精神,在书房静养,或是读些书史,以广学问;或是看些律令,以娴政事;不可只以色欲为事了。”

   公子唯唯受命暗想,大姨、三姨是断不肯让的,凤姨是逢大赦一般。有此异数,我也不忍启齿。翠环等三人是一群饿虎,一发不消说起。只得要苦春红不着的了。从次日起,日间拜邻族,拜亲友,拜官府,拜乡绅,会客吃酒,兴匆匆做那热闹场中的勾当。夜间,依着大奶奶派法,三日之后,轮着大姨、二姨、三姨,喜孜孜赶那温柔乡里营生。转瞬之间,已降临春红房里,只见灯烛辉煌,红毡内烁,春红穿着新做的衣衫,插着一头的簪饰,在那里袅袅婷婷,潜潜等候得公子进房,便似插烛般拜将下去,说一声:“老爷恭喜!”喜得公子眉花眼笑,一手抱在膝上,亲嘴调舌,摸乳腮。小莲托着酒菜进来,公子命收去毡单,一面说道:“他们撑着房头,支着架,不得不费几个钱;你为何也是这样?”春红瞅着眼道:“难道只做姨娘叫奶奶的便是个人;奴便没有眼儿、鼻儿的穷女儿家,茶饭虽不可口,却倒是难得吃着的!爷你休奚落人!”公子满心欢喜,接他酒盏,一饮而尽道:“说啥仔话?我领你的情儿!”春红又斟上一杯,说道:“爷吃个双杯。”公子笑道:“自然要成双的!”接来吃了。也斟一杯,回递春红。两人你怜我爱,吃了好几杯酒。春红眉目之间,春情洋溢。公子悄悄的取出一丸丹药,化在酒杯之内,递与春红吃。不多时,药性已发,只见星眼乜斜,柳腰招扬,脸上桃花一朵朵泛将起来,心头欲火一阵阵压不下去,膝摇股颤,按捺不住,竟是扑向公子怀中,说道:“夜深了,早些睡罢,”公子假作不知,一手将酥乳摩挲,一手执杯细酌。春红只得哀告道:“奴今日不知何故,这里边忽然作起怪来,连心窝里一齐作痒。爷可怜见,早些睡罢。”公子慢慢的替他解带宽裙,屈其一腿,坐于身上,含着酒儿,哺与他吃。春红不住的把身掂播,滴泪苦求道:“爷可快些到床上去,救奴之命罢!”公子见他情急,暗服一丸固髓灵丹,脱去衣裤,抱至床沿,架起双足,行那九浅一深之法。春红淫兴猖狂,哭道:“爷哟,怎么还是慢慢腾腾的,奴这回真个死也!”公子然后直捣红心,大加冲突,顶得春红眼闭口开,香汗浸淫,一泄如注。公子提起气来,把所泄阴精一齐吸入龟中,觉得浑身和畅,精神发旺。春红已四肢瘫软,罔知人事。公子恐其易醒,把嘴哺着春红嘴儿,用气提吸。春红星眼微开,说道:“奴几乎断送了命。”公子问道:“如何?”春红把手勾住公子颈儿,闭着眼道:“美不可言!奴自与爷交合,从未有此乐也。”公子道:“我欲了事,你可支持得去么?”春红微笑道:“如此而死,亦是极乐!爷只要留神,不伤奴命罢了。”公子抱至床中,重整旗枪,用神龟舐穴之法,舐得春红痒不可当,笑声吃吃;后用老僧撞钟之法,撞得春红始而笑乐,继而叫唤,久而声息俱无,阴精涌出,如趵突泉一般直射起来。公子仍如前提吸,觉得满脊骨中异常酣畅。看春红时,已是两颊排红,四肢瘫化。公子慌忙爬起,穿了衣裤,扯条单被要盖好了。他自去践老实之约。那知春红两足一伸,双手托开,竟是脱阴而死了。正是:

   百年生死大无比,一霎风流值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