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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邯郸记》的影响

编辑:古诗文网发布时间:2022-07-25

汤显祖的《邯郸记》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度脱剧,它所表现的社会生活内容十分丰富。汤显祖从唐代有关文献和从明代现实生活中开掘素材,加以独到创造,使《邯郸记》做到了“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与“情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的完美融合。它深刻地描写了封建社会里人性的扭曲,形式上是喜剧,实质上是悲剧。

《邯郸记》的影响,一是引起了评论家的关注,二是对同类戏曲创作产生了直接影响,三是在文人圈子里引起了强烈反响。

汤显祖《邯郸记》问世之后,在剧坛和社会上产生了很大影响,这可以分为三个方面来谈。

第一个方面是引起了评论家的关注。

对其“立言神指”,王思任《批点玉茗堂牡丹亭词叙》概括说:“《邯郸》,仙也;《南柯》,佛也;《紫钗》,侠也;《牡丹亭》,情也。”王思任这一概括十分有名,也大体符合实际。

对其艺术成就,王骥德《曲律》卷四说:“临川汤奉常之曲,当置法字无论,尽是案头异书。所作五传,《紫箫》、《紫钗》,第修藻艳,语多琐屑,不成篇章;《还魂》妙处种种,奇丽动人,然无奈腐木败草,时时缠绕笔端。至《南柯》、《邯郸》二记,则渐削芜纇,俯就矩度。布格既新,遣辞复俊。其掇拾本色,参错丽语,境往神来,巧凑妙合,又视元人别一蹊径。技出天纵,匪由人造。”

认为《紫箫》、《紫钗》辞藻秾艳而结构散漫,缺乏整体的美;《牡丹亭》有很多奇丽动人之处,可惜仍时有瑕疵;《邯郸》、《南柯》则结构紧凑,语言纯净,本色与辞采的关系处理得很好,因此是艺术成就最高的。

冯梦龙《墨憨斋定本邯郸梦总评》说:“《紫钗》、《牡丹亭》以情,《南柯》以幻,独此因情入道,即幻悟真,阅之令凡夫俗子俱有厌薄尘埃之想。‘四梦’中当推第一。”

张岱的意见则与王骥德、冯梦龙不同,他在《答袁箨庵》中说:“汤海若初作《紫钗》,尚多痕迹。及作《还魂》,灵奇高妙,已到极处。《蚁梦》、《邯郸》,比之前剧,更能脱化一番,学问较前更进,而词学较前反为逊色。盖《紫钗》则不及,而‘二梦’则太过,故总于《还魂》逊美也。”张岱此说,是针对当时传奇创作的一种倾向而提出的。

这种倾向,照张岱说来就是:“传奇至今日,怪幻极矣。生甫登场,即思易姓;旦方出色,便要改装;兼以非想非因,无头无绪;只求热闹,不问根由;但求出奇,不顾文理。”张岱认为袁于令(箨庵)的近作《合浦珠》亦患此病,“盖郑生关目亦甚寻常,而狠求奇怪,故使文昌武曲、雷公电母奔走趋跄,热闹之极,反见凄凉。”

张岱并不反对“热闹”和“出奇”,只是认为“热闹”和“出奇”应当“皆是情理所有”,即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充分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充分调动各种艺术手段,以追求理想的艺术效果。

张岱认为在这方面,《紫钗记》的缺点是“不及”,《邯郸》、《南柯》的缺点是“太过”,只有《牡丹亭》恰到好处,“灵奇高妙,已到极处”。可见张岱认为《邯郸记》不及《牡丹亭》。总的看来,《牡丹亭》成就肯定在《邯郸记》之上,当然二剧的特色是不同的。

第二个方面是对创作的影响。

一个例证就是苏元俊创作的《吕真人黄粱梦境记》。据郑志良先生《论苏元俊和他的〈吕真人黄粱梦境记〉》一文考证,苏氏此剧作于万历三十四年(1606)之后,受到汤显祖《邯郸记》的影响,是很自然的。

《吕真人黄粱梦境记》将身事与时事融入其中,对当时社会上的一些丑恶现象肆意嘲讽,大加贬挞,颇新人耳目,虽说是度脱剧,却又有时事剧的气息。这一特点,应该说也受到汤显祖《邯郸记》的影响。

第三个方面是在文人圈子里引起的强烈反响。

万历三十二年(1604)八月,钱希言自常熟来临川访汤显祖,汤显祖曾请他观看《南柯记》、《邯郸记》的演出,钱希言作《今夕篇》记其事。

小序云:“汤义仍膳部席与帅氏从升从龙郎君尊宿叔宁观演‘二梦’传奇作。”诗中写道:“借问顾曲者,主人胜周郎。平生宦不达,写韵于宫商。谱彼虞初说,填词播教坊。《南柯》似孟浪,《邯郸》太荒唐。本言梦中事,借作尊前妆。富贵等浮蚁,功名喻炊粱。畴云钟鼎业,而异傀儡场。纷纷聚观人,谁短更谁长?”“雕虫虽小技,信美流芬芳。请看‘二梦’言,千秋焕乐章。”

他对汤显祖创作《邯郸记》的良苦用心是有一定程度体会的。

其后,文人经常观看《邯郸记》的演出,并且经常形诸歌咏。

如范景文《秋夜邓未孩冯上仙曹愚公招饮淮河楼上看演〈黄粱〉传奇》:“秦淮河上低杨柳,歌舞楼中小月明。异地谁教宾作主,同襟方见弟和兄。已从戏局还看梦,纵使诙谈总自清。一曲游仙催漏短,贪欢怕是听鸡声。”

钱谦益《病榻消寒杂咏四十六首》之一:“砚席书生倚穉骄,《邯郸》一部夜呼嚣。朱衣早作胪传谶,靑史翻为度曲訞。炊熟黄粱新剪韭,梦醒红烛旧分蕉。卫灵石椁谁镌刻,莫向东城叹市朝。”自注:“是夕又演《邯郸梦》。”

梁清标《刘庄即事次念东韵》:“剪剪西风荇藻香,烟波一曲凤城旁。酒垆客散河山邈,槐国人醒岁月长。便欲观涛吟《七发》,浑疑落木下三湘。闻歌今夕同流水,莫负溪桥潋滟光。”自注:“是日演《黄粱梦》,追忆昔时同雪堂、淇瞻集此园观《秋江》剧,不胜聚散存亡之感。”

陈瑚《和有仲观剧断句十首》中有:“雪满弓刀血裹巾,燕然山下梦中身。楚囚空洒新亭泪,不见邯郸作梦人。”自注:“歌《邯郸梦》。”又有:“莫笑卢生一枕空,神仙亦在梦游中。苍苍烟雾茫茫水,何处蓬莱绿发翁?”

以上四人,范景文殉明而死,钱谦益、梁清标身仕二朝,陈瑚是明遗民,他们身份、遭际、心态各不相同,但观看《邯郸记》的演出都有很深的感触,可见《邯郸记》的阐释空间是很大的。

当然,在特定情境之下,文人观看《邯郸记》的演出,感触就会更深。

清初宋琬有《满江红》词,小序云:“铁崖、頋庵、西樵、雪洲小集寓中,看演〈邯郸梦〉传奇,殆为余五人写照也。”词云:“古陌邯郸,轮蹄路,红尘飞涨。恰半晌,卢生醒矣,龟兹无恙。三岛神仙游戏外,百年卿相氍毹上。叹人间、难熟是黄粱,谁能饷。沧海曲,桃花漾。茅店内,黄鸡唱。阅今来古往,一杯新醸。蒲类海边征伐碣,云阳市上修罗杖。笑吾侪、半本未收场,如斯状。”

宋琬曾因冤案下狱,后虽获释,但心灵上留下了深刻的创伤,因此观看《邯郸记》的演出,便有这样深沉的感慨。

王晫《今世说》卷二云:“宋荔裳、王西樵、曹頋庵同客湖上。一夕看演邯郸卢生事,酣饮达旦。曹曰:‘吾辈百年间入梦出梦之境,一旦缩之银灯檀板中,可笑亦可涕也!’”“百年间入梦出梦之境,一旦缩之银灯檀板中”,可见《邯郸记》极强的艺术概括力量,而“可笑亦可涕”,说出了文人观看《邯郸记》演出的复杂感受,也从接受者方面证明了《邯郸记》丰富深刻的思想内涵和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